不管一统乱世的是哪方势力,也不管日后的大一统王朝能不能撑起天下百姓的脊梁骨,只要一息尚存,日子就得过下去。
崔芜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无法解决的问题,只专注于眼下境遇。她又是向耶律璟献殷勤,又是想方设法弄来补身的物资,无非想让俘虏营里的中原百姓日子好过些。
不幸中的万幸是,崔芜的努力没有白费,十日后,除了几个年老体弱的重症病人实在救不回来,大部分轻症病患都熬过了最艰难的关头。有些恢复快的,甚至可以起身走动,帮着打打下手。
着实让崔芜松了口气。
这一日阳光不错,崔芜将洗净后又用开水烫过的麻布晾在临时支起的木杆上,忽见一道身影背了人,鬼鬼祟祟地走到溪边。
胡骑驻地就在阴山脚下,附近溪流网布,皆是积雪融水形成。那人怀抱着换下的衣物,寻了个没人角落,打湿了就是一阵猛搓。
崔芜认出这是那对兄弟中的幼弟,好像叫什么“阿绰”。眼看他在取水的浅溪中洗涤衣物,忍不住提醒道:“你病症刚好,衣物上兴许还有病气,在这里清洗很容易过给别人,须得在开水中烫过。”
阿绰没想到身后有人,惊了一跳,手中衣物不慎滑落,被水流冲着往下游漂去。
崔芜赶紧上前帮忙,阿绰动作却比她快得多,慌慌张张地涉水追去,将衣物捞了回来。
崔芜眼尖,借着水面反光看清那是一件小衣,隐隐似乎沾染了血迹。
她蓦地恍然:“你该不会是……”
阿绰将衣物藏在身后,眼神又是慌乱又恐惧。
这里是胡骑驻地,周遭不时有人巡视,崔芜不方便多言,将人带回自己营帐。她从包袱里翻出一条用麻布缝制的简易月事带,垫好草木灰塞给“他”:“去里面换上。”
阿绰拿着月事带,脸上抹再多灰土都遮不住泛起的血色。
崔芜给“他”把过脉,当时就觉得奇怪,纵然病后脉象混乱,可这少年寸沉而尺盛,正合脉应关下、阴多阳少之状,怎么都不像是男子脉象。
如今答案揭晓,这果然不是什么男孩,分明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
而且,还是个大病初愈又来了生理期的小丫头。
“你就算隐瞒,也该悄悄跟我说一声——你平日里喝的汤药有一味桂枝,来月事的女子尤其慎服,万一落下病症怎么办?”
崔芜小声数落,说完想起这小丫头刚发病时,还不怎么信任自己,当然不会将这么重要的秘密告知,瞬间没了脾气:“手,伸过来让我看看。”
阿绰怯生生地探出手,被她搭了半天脉,又伸出舌头仔细瞧过。只听崔芜问道:“以前来过吗?”
阿绰摇了摇头。
她父母早亡,乱世求存不易,只能扮作男孩,与唯一的兄长相依为命。大哥虽然疼她,对女子之事却不甚了解,以至于她乍逢初潮,慌了手脚,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没什么大碍,也算是一桩好事,”崔芜说,“你大病初愈就来了月事,说明年轻底子好,身体恢复得不错,血气也旺盛。只是这两天要格外当心,不可过分劳累,更不能沾水着凉。”
她就着帐内熬药的小炉子煮起红糖水,随手磕了个鸡蛋:“以后每日吃一碗红糖炖蛋,直到月事结束。别仗着年轻就不把葵水放在心上,多少女子来月事时没养好,落下一身病根,以后有的罪受。”
崔芜说了半天,没听到回音,回头就见小姑娘红了一双眼,喉间憋着细细的哽咽。
崔芜愣住,仔细回忆了下,自己好像也没说什么过分严厉的话,怎么就把人家孩子招惹哭了?
没等细问,阿绰爆出一声啜泣,仿佛饱受惊吓的小兽,一头扎进崔芜怀里,两条细瘦的胳膊死死揽住她腰身。
崔芜:“……”
她难得愣在当场,面对胡兵杀人时尚且冷静自持面不改色,却对眼前的一幕束手无措,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
与时局大势相比,发生在营帐中的琐事就像一粒小石子,轻易便被滔天潮水淹没了。
只有当事人知道,这不经意间落下的沙砾掀起了怎样的暗涌波澜。
好比次日清晨,崔芜掀开帐帘,就见门口摆了块平坦干净的石头,上面是用草绳串起的几条小鱼,鱼鳃还在一张一合,显然是刚捞上来的。
这鱼就是附近小河里土生土长的,个头不大,味道却很鲜美,五六条架火上烤了,也够补充一日所需的蛋白质。只是这鱼灵活,十分不好抓,崔芜试过几回,非但没抓着,反而被鱼尾扑了满脸水。
她环顾四周,只见远处站着汉子山一般的身影,是那两兄妹中的大哥,好像是叫延昭。
他假作帮忙晾晒麻布,见崔芜看来,慌忙挪开视线,偏偏又舍不得完全不看,眼角有一搭没一搭地瞟着崔芜动静。
崔芜哑然失笑。
恰在这时,异样的动静从军营门口传来,崔芜极敏锐地瞧去,就见一队人马飞驰而至,虽离得有些远,却能看出这些人的发型一如党项李氏。
崔芜笑意倏敛,抬手抚住裹着纱布的右颊,眉头深深蹙起。
与此同时,胡骑帅帐。
“砰”一声响,斗大的拳头砸在李恭脸上,这位昔日的河西副将失了平衡,狗啃泥似地倒在地上。
他进门前就料到有这么一出,只是没想到耶律璟怒火如此之大,倒地的瞬间货真价实地懵了片刻,而后若无其事地爬起身。
“耶律将军好大的火气,若是不解气,可要在下将右半边脸也送上?”
此人曾在河西秦氏麾下做小伏低多年,骨子里的血悍之气被磨平不少,倒是学会了中原官场唾面自干、八面玲珑这一套:“不过是个女奴,何至于您发这么大的火?”
耶律璟下手极重,脸上却看不出多大火气,甚至称得上平静:“我记得我警告过你,别动我的人。”
李恭便知自己猜对了,耶律璟并没有表现出的这般恼火,适才那一拳与其说是发泄怒火,不如说是向所有人宣示权威,他耶律璟的所属物不容染指。
“不告而取,是我的过错,”李恭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此行是带着“诚意”,“这些时日,族中发病之人又多了好些,郎中巫医皆是束手无措。我家节度听说了你那位女奴的本事,这才想将她请去。”
耶律璟活动了下手指,指节发出喀喇响动。
李恭仿佛没听见,继续微笑:“当然,任何交易都需要付出代价,在下很清楚这一点。听说贵国国主有意打造一支强军,需要大批战马?将军瞧着,五百匹如何?”
耶律璟怒气倏敛,面现沉吟。
他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女奴与昔日盟友交恶,所有的作态只是为了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底线,从而叫出更高的价码。
事态发展一如耶律璟所料,李恭展现出他需要的诚意,五百匹战马不是小数目,用来换一个普通的女奴绝对物超所值。
只是……
“不行,”耶律璟断然拒绝,抢在李恭变色前补充了一句,“这个女人不是一般的女奴,我还有用途。”
李恭了解耶律璟,当他这么说时,就意味着态度坚决没有转圜余地。这个结果并非不曾预料到,只是李恭没想到,这一人之下的铁勒储王,居然会对一个中原女人另眼相看到这般地步。
不过,联想到铁勒军营低到吓人的死亡率,似乎也不难理解。
“五百匹战马,换这位女郎中入营看诊,”他主动退了一步,“待到疫病尽除,我就将她送还,保证不少一根头发,如何?”
耶律璟没有立刻回答。
“将军莫忘了,你不远千里来到此地是为了什么——就只为了交易几个中原奴隶?”李恭意有所指,“我军疫情一日不清,将军就得在这儿耽搁一日,几千人的粮饷,您拖得起吗?”
耶律璟眼神微凉,抚摸刀鞘的手缓缓攥紧。
崔芜虽因治疗疫病有功而得了些许看重,本质上依然是任人鱼肉的蝼蚁。在为党项人看病这件事上,她没有任何话语,直接“被告知”了。
能给她一天时间收拾行李,还允许她带上几个打下手的随从,已经是耶律璟格外开恩。
崔芜本人倒是安之若素,乱世求存十余年,她早习惯了被当成物件摆布。相形之下,丁钰就愤怒得多,差点把案上的瓷碗砸了。
“那个姓李的本就打你的主意,上回逼着你划了脸,真去了他的地盘,不把小命交代在那儿!”
他气得直咬牙,崔芜几乎听到他犬齿碰撞的嘎嘣声:“姓耶律的还是不是男人!河没过完就想着拆桥,早知道不救他们了,病死了拉倒!”
崔芜原本还有三分火气,听着这小子替自己打抱不平,油然生出一种新鲜的欣慰感。
仿佛有只巴掌拍落,将余烬劈头盖脸地拍灭了。
“党项人定然许了足够的好处,才能让耶律璟松口,”她拍了拍丁钰肩头,“左右疫病只是顺带,耶律璟真正看重的是我治外伤的本事,他不会放任我陷落在党项人的地盘。”
丁钰先是点头,点到一半,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你说,”他迟疑道,“姓耶律的为何那么看重你治外伤的手艺?”
崔芜笑了笑,心说:这话问到点子上了。
不过她如今自身难保,探究耶律璟的用意毫无益处,只能先顾眼下。耶律璟允许她带下手过去,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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