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知希一瞬间恍然大悟。
很突兀地,他想起了傅让夷在易感期无意识说过的一句话。
[阿姨说,不要抱这里的……小朋友。]
原来他说的“这里,就是这里。这所已经倒闭、废弃的儿童福利院。
遗址——人类活动的遗迹。这个地方,是傅让夷童年的遗迹。
福利院的小孩子,是不可以随便抱的。抱过一次,就有期待,就渴望一直被抱着、被哄着,等到这些大人离开,只剩下福利院工作的“阿姨
长久以来,那些相处过程中的疑虑,那些令他费解的细节,傅家父母的偏心,糟糕的家庭气氛……都得到了答案。
他的眼眶迅速地泛了红,鼻腔酸痛到他以为自己又要流血了,甚至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只是太难过了。傅让夷越是笑得平静、温和,他越痛。
对视之下,这种窒息的感同身受变成了一面镜子,祝知希眼底的痛楚,成为了傅让夷内心最深处的镜像。
傅让夷抬手,碰了碰他的脸颊:“不要掉眼泪,好吗?
他的语调平静而克制,像个局外人:“如果这件事会让你难过,我觉得还是不说比较好。
话音刚落,祝知希就抓住了他的手。他红着眼摇头。
“不行,不可以。他说着,转过脸,用另一只手快速抹去相框玻璃上的灰尘。指尖急切又坚定地指向其中一个模糊又稚嫩的面孔。
“第二排,第五个。祝知希扭头,握住他的那只手攥得特别紧,“对不对?
傅让夷轻微地蹙了蹙眉。他以为过了这么久,自己已经炼成磐石,不会再自怜,不会再为此伤怀了。
但祝知希仿佛有点石成“心的本领,这一刻,被他的指尖戳中的,并不是照片里的自己,并不是一块石头,是一团柔软的、脆弱的肌肉。
他暂时没能读懂自己复杂的情绪,因此只是露出微笑,点了点头。
“对,你真厉害。
祝知希并没有因这句夸奖而变得高兴起来。他只是沉默地攥着他的手腕,沉默地望着那张照片。
片刻后,祝知希轻声道:“原来你从小就不爱笑,从小就喜欢穿白色。
他回头:“像个小雪人。
傅让夷凝视着他:“像你堆的那个吗?
祝知希摇头:“一点儿也不像。你比它好看多了。
它融化了,你还好好的,你比他坚强。祝知希没说出口。
傅让夷轻笑了笑。
“这是几岁的时候?祝知希尽量稳住自己的声线,让他听上去也平静些。
傅让夷说:“四岁。
又是
一阵沉默。风猎猎吹着穿过这条孤寂的走廊。傅让夷了解祝知希知道他善良、柔软即便不是自己是一个陌生的孤儿他也会为对方难过。
让天生敏感的祝知希主动问询其实非常残忍。所以傅让夷自己说了。
尽管对他而言敞开和表达自己就好像撕开两张粘连的书页是极其困难的。
“听这里的阿姨说我当时是被遗弃在福利院的后门监控没有拍到遗弃我的人。我被襁褓裹着放在一个泡沫箱子里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的生日别的就没有了。”
“没有人知道我的父母是谁。所以在医院里你说想要让我接受那个方案我并不是忽略你的意见只是有点懵。我不知道你听见了也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其实我找不到能帮我治疗的直系亲属。”
穿堂风太冷。他看见祝知希在发抖。
于是傅让夷没继续说先带他上二楼随手推开第一扇门里面还保留着一些不值得搬走的木头小床。
“根据出生日期来看我来这里的时候应该是两个月大。”
他叙述得十分克制不掺杂情感只描述事实:“其实在这里长大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糟。每个孩子每个月都会收到政府的补贴有时候还会有一些社会热心人士的帮助吃穿是不愁的。”
“就像……一所特殊学校。因为这里的小孩儿都有点不同寻常。”傅让夷解释说“我从小就非常直观地认识了各种疑难杂症都是从小时候的玩伴身上了解到的。相比起他们我是外表上看起来最正常的一个。”
祝知希从来没这么安静过。这令傅让夷有些不适应但他也很怕祝知希开口哪怕他表达出一丝一毫的同情
“所以很早就有人想要来领养我早到我都没什么记忆是听阿姨说的。每一次我都是所有小孩里最快被看中的。”
每一次。听到这三个字祝知希有些难以忍受。
他想到了自己和梁苡恩成立的流浪动物站开放领养时最快被挑中的往往就是那些长得漂亮的小猫小狗。
傅让夷……在照片里在福利院在任何地方都漂亮得出众。
但是为什么一直到四岁都还在福利院里?他问不出口。
“第一个决定领养我的家庭好像是医生家庭。他们对我的外表很满意但也很谨慎希望我像外表看上去一样健康。所以在正式办理手续前带着还是婴儿的我做了一次很彻底的检查也是那次他们发现我的腺体有问题简单来说会有发育和分化上的风险。长大后有可能分化失败变成性别残疾人。”
说到这里,傅让夷笑了一下:“现在来看,那种可能性反而是我想要的。很可惜,我不是。
祝知希握住了他的手。
“不要这样说。祝知希哑声道。
傅让夷没有说好,也没有点头,只回握住他的手,继续说:“总之,那对夫妇放弃了,这也是正常的。福利院不能欺瞒任何领养人,这个隐患也被写进我的资料里。从那天起,我彻底地融入到这个环境里,终于不再是那个唯一正常的孩子。
“后来我一天天长大,开始有记忆。我对童年的印象,就是隔三差五就会有陌生人来看我。他们看我的眼神都是一样的,有同情,有怜爱,也有审视。领养是一件很慎重的事,所以基本上,当他们得知我腺体的发育风险后,都放弃了。
作为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他对被挑选的生活非常适应。
其他孩子因为各种显而易见的疾病或障碍,例如白化病、自闭症、聋哑等等,从一开始可能就很难被选择。而傅让夷相反,他是福利院里长得最漂亮的孩子,智力非但没有问题,甚至还超出正常的同龄人,领养人无一例外地会一眼看中他。
然后再放弃他。
一开始他不懂,听到“叔叔阿姨想见你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是个摆在柜台上的精美玩偶。精美到每个路过的人都会驻足,拿起来,瞧一瞧,翻到背后,拧开发条。于是他在地上咔哒咔哒唱着歌前进。直到店员跑来,告诉客人,这其实是个残次的样品。
哦,这样啊。放下玩偶,说着抱歉然后离开。
下一位再光临。
不适应也得适应。
“后来,我四岁多,我记得是个冬天。我的养父养母来了,也就是我现在的父母。傅让夷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他们感情很好,但是结婚五年了,都没能怀上小孩。
祝知希握住他的手更紧了些。
“其实也是因为我养母腺体发育有问题。
说到这里,傅让夷的语气甚至变得轻快了一些:“可能是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共同点,让他们觉得,我有一点像他们的孩子,觉得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这个缺陷,反而成为了他们选择我的原因。
尽管他如此说,但祝知希心里明白。傅家父母选择他,不只是因为腺体发育不全的风险,更多的是这个孩子的确鹤立鸡群。以他们的财富、地位,恐怕也已经在诸多福利院中筛选过许多次。傅让夷的条件,应该是最令他们满意的一个。
是他们自己生,都不可能生得出来的好苗子。
“其实被带
走的那天,我是很开心的,有一种被选中的感觉。我第一次坐那么豪华的汽车,垫子好软,比我的床舒服太多了。而且我一路都是被养母抱着的。”
他们在路上说了许多话。
[以后我们就是你的爸爸妈妈了,你不是没有家的小孩了。]
[你想要什么,喜欢什么,都跟爸爸妈妈说,我们都找来给你。]
[别害怕,你受苦了,以后会比任何孩子都过得幸福的。]
那天好冷。车窗玻璃上凝着薄薄一层雾,外面是飞快后退的树林,影影绰绰,白光流溢,像一场梦。天空落了雪,大片的白色雪花飘动,像一张大网的许多枚网结。后来傅让夷再度回想起这一幕,才明白,那是命运的网。它用“幸福”的幻影引诱了他,拢住了他。
讨厌冬天。
他总在冬天收到一些美丽的包裹,拆开来却是一场空。
“他们确实也对我很好,这是不能否认的,给我取了名字,给了我非常优越的条件,还有呵护。一开始我还有些防备心,但是在他们的照顾下,慢慢地,我开始接受、适应,觉得这就是我的家了,他们就是我的父母。直到两年后,我的养母意外受孕成功。我七岁生日还没过,傅廖星就出生了。”
在慢热的他彻底向父母敞开心扉时,他们的亲生孩子诞生了。
察觉到祝知希的手在抖,傅让夷原本无力的手指,又握紧了一些。
“所以,他们就不爱你了。”
他听得出来,祝知希这是忍了又忍才说出的话,带着哭腔。他转过身,无声地叹了口气,将祝知希揽在怀里。
“说不爱有点绝对,只是人都有私心。我养母怀孕时非常艰难,每个月都要打针,我看着都很辛苦。好几次差点流产,生他时也是走了一趟鬼门关。换位思考一下,历经千辛万苦才降生的一个小孩,从自己身上掉下里的一块肉,长得也更像他们,怎么会不偏心呢?”
“说出来你可能都不相信,一开始,我也是很喜欢我弟弟的。所以我说我能理解你哥,是真的。”
祝知希红着眼望向他:“为什么?”
像是早知道他理解不了似的,傅让夷低头,摸了摸他的头发,耐心解释。
“因为他不一样。我和养父母之间,是被选择的关系。他们是成年人,比我强大,所以我对他们的感情里也包含畏惧。”
“但傅廖星是突然降临的,小小的一个婴儿,会哭,会看着我笑。那个时候的我很天真,甚至觉得,自己终于拥有了一份属于自己的亲情了,不是领养和被领养的关系,是真正的亲情。我们会一起长大,我可以做好一个哥哥,照顾他,保护他。”
这是他第二
次敞开心扉。
“最开始也的确是这样的。傅廖星从小到大都非常依赖我。我去哪儿他就去哪儿。后来有一次家里来了一个很重要的客人那个伯伯看到我说让我过去和他们一起坐坐我养父就让我给客人倒茶我当时刚刚拿起茶壶弟弟骑着滑板车过来不小心撞到了我。茶就洒到了客人手背上。他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很明显不太开心只是不能和小孩计较。”
“我养父非常生气骂了我们俩一顿。那天晚上我没睡着觉得弟弟可能也吓到了想去安慰他走到他门口的时候听到了我养父的声音。”
“他在哄他。”祝知希蹙着眉说。
“算是吧。”傅让夷抬手抚平他的眉头“他说
“他怎么可以这样?”祝知希气到嘴唇都在颤可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可能他早就想说了在我带着傅廖星爬树的时候或者骑车带他却摔了跤的时候。总之那一天之后傅廖星知道了我是领养的。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幼童的善恶观是混沌的。当他被赋予了“特殊”和“唯一”的概念又有了父母偏向性的引导自然而然地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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