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抿唇看了一眼司道古的神色，把那东西接过来，心下不能不高兴。她恍觉这一切来得太及时太轻易，简直轻飘飘像是做梦一般。

但待到众人将她环卫、邱逢高给她护法、人人的目光从她指尖淌出来的红色流到将将成型的符文时，兰因却少见惊疑不定地蹙了眉。

她目光越过段聂游司几人的脸，直直投射在邱逢高身上：

“它指引我去西南最低处，那里是……？”

抱真道的西南边……不就是此刻几人刚出来的鸿福秘境么？

西南一直是无人的荒芜野地，在秘境里惊山统治那时候，也从没听说过这一片地方有什么异常，遑论是此处的最低边？

难道他们还得再一入虎穴？

不。邱逢高拧了眉头，目光在众人身上一过：

“我猜，不，我想是……旧墓。”

邱逢高多年在抱真道经营，几乎看遍每一片山草。偏偏西南洼地里有一个墓地被古老封印锁着。

那地方地势很低，几乎像是没有水的池底，木石和封印都很脆弱，若解得不小心就要全风化去。

因此他心里一直存了个疙瘩，这时候一提起记忆就全被唤醒。待游从欢和聂时风匆匆提着刀剑就要抽身走，问他：“谁的墓？”

邱逢高应得笃定干脆：

“绛时。”

这里尽是杂草，连天高。墨绿色连绵像海潮，在凹凸不平的起伏地表上排起又落下，味道清新得唇舌发苦。

不知名虫鸟见到匆匆赶来的一行人，噤声躲在叶片之后。只有风和野草摩擦的声音从远方灌到远方。

连绵的风被拉扯到一座古老的小坟地，揉碎在模糊粗糙的碑上刻文。

那两个叫人有些眼熟的符号，千真万确是妖族里“绛时”的意思。

游从欢横眼看那不及三尺的矮围墙，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不像。”

实在太不像。按那位的金尊玉贵法，怎么肯在百年之后委身居在这种破败简易的陵墓里？

她在死后，可是还登名在妖宫宝册，理应享受无上供奉的……难道惊山舍得？

邱逢高独身立在所有人之前，沉着眉头看那东西：

“史上对此的确全无传说，好像是被刻意抹去了。不过我发现它之后，和现在的妖族后人做了一点交易。”

他回过头来看了众人一眼：

“她说华宫里的‘绛时’陵墓里，现在只有旧衣冠。”

兰因不由得上前半步去打量身前的破墓。

依据他们在秘境里见到的情貌，也许这对怨母子从头到尾都没有过什么“和好如初”。

但假如这被可以抹去痕迹的不起眼地方，是绛时想要逃脱宫殿给自己找的身后归处……又和仇怀英告诉她的“最开始那个我”有什么关系？

她将手中运转灵力的阴溯符和鳞片靠近青色砖石，却见那好像被风一吹就要倒塌的陵墓陡然弹出两道流光。

一大一小，一青一红，结成半圆的屏障，刺目光芒生生让几人都后退了两步。

阴溯符文却红得更刺目，流淌的灵力简直就像是交结的血河，跳动着要兰因去触碰那法光屏障。

邱逢高为大多数孩子担着阻力，站在兰因身后护法，拍了拍她肩头让放宽心。

兰因微微颤抖着将繁复的咒文附上外壁，手心一痛，像是被火舌燎着。

她不顾疼痛睁大眼睛，就看见那道青色的、蓄着强大灵压的屏障像是有灵一般，从触碰到法符的那一刹那就开始融化。滴滴答答地坠落。

剥开这道皮，里面的深红色屏障好像刚刚接触到干冷的空气，扭曲震颤了一瞬。

兰因低头去看自己的手，从掌心开始表皮翻卷发红，好像徒手握住了铁烙。而红肿疼痛的皮肉间，阴溯符失去了光泽。

她来不及细想，只拿出司道古给的鳞片当钥匙来一试。而这青白的鳞片一和红光拉近距离，那屏障就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狠狠颤抖起来！

它抽动、扭曲，好像人极力推拒的身形，又仿佛接触到了什么毕生不能忘记的糟糕回忆，整个身躯在抽噎着干呕。兰因一时不察，叫它迸发的力量给震得倒飞出去！

司道古接住她。

邱逢高为她挡着冲击，微不可查地闷哼了一声。他顶着疯狂的法术进攻，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像是顶着天崩地裂的风雪，他轻轻伸出手去触碰——

几人恍惚听见了什么动物尖锐的鸣叫。

邱逢高微白的头发动也没动，只是密密的睫毛被吹得乱伏。他退回来，眼睛盯着前方。

“狐狸。”他说。

几人一下摸清楚他的意思。自从看见熟悉颜色，心里隐隐产生的预感大约已成真。这是绛时设下的屏障，那么方才那一个，就应该是……

“被撕开过。”

“什么？！”邱逢高接下来的话几乎叫兰因几人失声。

不是因为“被撕开过”这几个字，而是和它有关的联想让人不能不屏息——惊山在外头施加防护，原以为是母亲死后的孝子心，可他偏偏又把那东西撕开了——

坟墓里面左不过是绛时的尸骨，他到底想干什么？！

却听邱逢高捻着两指，估量着沉声说：

“现在去找破阵的法门，业已来不及了。我还能勉力撕开它几柱香的时间……在里头见机行事，有危险就立刻出来别逞强。天真塌了，也是我们几个老的先顶在前面。”

他犹觉不及，手上已经施展灵印，还分神来把目光在几人面上一一点过，要确认他们是不是听到。

视线一巡，从兰因过到游从欢到司道古，这些年轻人心里自有打算的装乖样子，越看叫他眉心皱越紧。

邱逢高还要再说几句，不知怎么想起从前有个小辈总说他唠叨，终于把话咽下去：

“进去吧。”

兰因在最前面，立刻从邱逢高撕开的一角破洞里闪进去。她动作间隐蔽地回头看一眼，早被按下去的念头不知怎么又朦胧浮起来：

他这时候看上去，的确是一个老人。

绛时的坟墓就在眼前。

小丘状，青砖石砌门。泥苔把青砖吞吐成黑色，更助此刻散发在眼前的安详死气。

兰因率先从低窄的门口进去，却在抬头的一刹那有些结舌：

眼前的景色与外头大不同。

金色的水平墙面上镂着狐族古老图腾，镶嵌着数不清的微小深红色宝石。那宝石又像灯，又像组成的灵脉，或是因为它太多太碎小，像是锦缎上闪烁的红色细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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