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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第 32 章

白虹抬起眼,目光投向江铭,征询他的同意。见他微微颔首,方才答道:“回夫人的话,奴婢来到褚府之前,本就是江家的家生婢。”

世家大族之中,奴婢也分为上、中、下三等。

上等奴婢近身奉主,多选良家子沦落者,姿容端丽,举止娴雅;中等奴婢为力田与百工之流,亦有健仆充“家僮”者,随行护持左右;下等奴婢供粗使杂役,衣食最劣,生杀予夺全凭主命。

她的爷娘,皆是最下等的仆役。

金陵城冬日的雪纷纷而落,堆银砌玉、冷意涔涔,于她而言是最难熬的时候。与其他年龄相仿的贱隶睡在大通铺里,火盆里燃着零星的窳炭。那炭火奄奄一息的,好似随时会灭掉;又散不出什么热,只升起呛人的黑烟。

她蜷着身子,与旁侧的人紧紧挤在一起,仍旧冷得发抖,夜里冻醒好几回。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了她七岁那年,郎君发话说,要挑选些得力的家生子。

相貌端正、性子伶俐是必不可少的,她有幸入选,成为了郎君精心培养的细作中的一员。

她再不用挨饿受冻,吃穿用度甚至与江府的娘子们无异,是锦衣貂裘、山珍海味。爷娘也因此受了提拔,做了执掌库房的上等家仆。

爷娘总说,郎君所予的恩惠世间罕有,她该竭力报效。

她也确实觉得,郎君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即便为他而死,她亦心甘情愿。

郎君请了先生,纠正他们吴地的口音,教习大雍的官话;又去了奴籍,为他们改换身份。

他们被带到长安城,伪装成贫困自卖的良人,送入各家的府邸之中。

——她是最争气的那一个。

她偷偷给褚家娘子的马儿下药,那匹马果真发了狂。她飞扑上前,死死拽住缰绳;两股力量相争间,马儿将她踹翻在地,剧烈的痛楚骤然从腿上传来。她疼得头脑发懵,耳中嗡嗡作响,甚至以为自己要死了。

难以忍受的剧痛折磨着她,对死亡的恐惧萦绕在心头,但她不后悔。她早下定了决心:为了郎君,为了郎君要做的事,就算是献上她卑贱的性命,也是值得的。

所幸命运待她不薄,她没死,只是被踩断了腿。

她借此成功取得了褚家人的信任——她赌赢了。至于那马儿究竟为什么突然失控,没有人会怀疑到一个年仅九岁的孩童身上。

一封封密信由长安寄往金陵。

少年拆开那些信,从纸上的字字句句,掌握了权贵世家的秘辛与动向。

父亲曾问他,倘若往后中第,当如何在朝堂上自处?

他虽尚未入局,于朝中形势,已然了如指掌:

先帝驾崩时,当今圣上才六岁,国师与丞相受命辅政。二人曾经都是助先帝安邦立国的大功臣,可权势这种东西,一旦攥进了手里,便鲜少有人能放弃。

丞相乃前朝遗老,颇受文臣拥护;又是太后的生父,身为外戚而干政。

至于国师,则武功高强,掌大雍半数兵权;平远侯张永昌追随于他,又有一义子靳愿骁勇至极。

他回答说:“父亲,我既要以科举入仕,又出身江家;于我而言,拜入丞相一党,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父亲捋须颔首,正要赞同他的答案。岂料他话锋一转,又道:

“可于大雍而言不是。”

他条分缕析,徐徐道来:“如今主少国疑,丞相、国师两党掌权,乃不得已而为之。但长此以往,外戚、重臣专政,必生动乱。

“若我入得朝堂,定要扶持天子,以安四方。”

父亲略有些惊讶:“你可知这条路有多险?”

“知道,”少年眸光坚定,“但我做得到。”

褚家,是他反复斟酌、精挑细选的下手目标。

那一年,褚笑眉八岁,于天地间纵马驰骋、无所拘束;而他十三岁,亲手培植的细作渗进了各个世家大族,织成一张恢恢巨网。

有人无忧无虑,有人苦心经营。

他见证着这位京城第一贵女的成长,几乎可以算是她半个朋友——他知晓她同谁亲近,喜欢看什么样的话本子,爱吃哪些甜点膳食……

他三元及第,从前只在信上读到的少女,终于在金榜下惊鸿一遇。

“榜下初见,情似相识?”褚笑眉念出他剖明心意时曾说过的字句,双眼红得厉害,眸中震颤着水光。好像从这一刻起,她才真正看清他。

她勾了勾唇角,自嘲一笑:“难怪你说像是旧识,我的诸多喜好,你早就向白虹打探得一清二楚了吧?”

江铭垂下眼帘,算是默认。

“既然白虹是你的人……”她惨白的唇瓣有些发抖,仍坚持着要叩问真相,“殿试放榜那日,是不是她有意叫车夫走了御街?你与我的初遇,是你设计好的?”

“是。”

一旦发觉了半点蛛丝马迹,从前种种异常之象,皆如抽丝剥茧般层层揭开。

她又问:“我于护国寺丢失的荷包,恰好被你寻回,世上哪有这般巧合的事?除非那一只荷包,本就是你命人窃走的,是也不是?”

“是。”

“醉霞阁失火,你在最危急的时刻救下了我,还让我发现你私藏我的荷包,故而我对你的心意深信不疑。如今细细想来,那一场火……”

江铭哑声承认:“也是我安排的。”

“褚家出事以后,白虹提议我向国公爷写信求援,想必也是你的授意。”

褚笑眉的嗓音涩得厉害:“承望哥哥他……如今怎么样了?”

“靳愿举兵而反,已被诛灭。”

“我那一封求援信,原来是引他入局的饵,是我害死了他。”

她的心口好似破开一个大洞,洞中是幽黑无底的深渊,吸食掉她最后一丝希望。

她惨然地笑了笑,泪光沁湿了眼角:“我居然到现在才明白过来……所谓伉俪情深,从头至尾,不过一场利用。”

她仍旧记得初见那一日,旁人皆借着金榜题名的荣耀攀附权贵,唯有神仪明秀的状元郎长身玉立,一字一句表明心迹:“以科考入仕,本已汲汲于功名;连嫁娶也要趋利避害,平生岂有片刻随心?”

少女的心弦在满城金桂香中悄然而动。铮铮字句犹在耳,可现下想来,连这样一番话,都是特地编好了哄她的,好教她以为他当真一身文人清骨。

她目光悲怆,忽地开口问他:“江铭,连婚事也能用作算计的筹码,你这一生……当真有过随心所欲的时候吗?”

有过吗?

他心上的门扉骤然被这一句话狠狠撞开。

聪慧过人、天资卓绝的少年,自小被家族寄予厚望。他有天赋,又肯下苦功;君子六艺,样样俱是顶尖的。

他从不忤逆父亲的意思,父亲要他做到十分好,他能做到十二分。

父亲唯一一次训斥他,是他捡了只受伤的狸奴来饲养。

猫儿总是要人陪的。他正拎着一支孔雀翎逗弄小毛团子,父亲自窗边经过时看见,脸色霎时垮了下来。

“不务正业。”父亲冷冷地斥了一句,命下人将那猫儿打杀了。

他跪着央求父亲收回成命。他解释说,当日的课业早做完了,次日的也预习过了,父亲若是不信,可以随意考校。

“课业能做完,书能读完吗?”父亲道,“你都这么大了,难道还不懂学无止境的道理?”

他没有话可以反驳了。

棍棒落下的闷响和猫儿凄厉的哀嚎响在他耳边,他抿着唇拼命地忍,泪水还是夺眶而出,砸在青石砖的地面上。

“不争气的东西,为个畜生哭成这样。”父亲冷声道,“好好想想清楚,你究竟该做什么。”

他知道他该做什么。

他该勤读书,考科举,登青云,平天下,做治世之能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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