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岘,你该去休息了。”丽季正在开解白岘,见白岄推门而出,“阿岄,你来劝劝他,这样熬下去……除了把自己也熬病了,一点其他的好处也没有。”
“姐姐……”白岘早已将一双眼熬得满是血丝,如今将哭未哭,连眼眶也是通红,下睑处蓄满了泪,只是不敢落下。
白岄捧着他的脸,宽慰道,“阿岘,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白岘霎了霎眼,眼睫上沾染了细小的泪珠,看起来更显憔悴,“可是……我好没用……”
“别哭。”白岄抬手抿着他的眼角,“阿岘,不要哭,你与医师们一起为王上治疗,在这里哭泣,会让大家惶恐的。”
“我……姐姐……”白岘埋在她怀里,捂住眼睛,无声地落着泪。
白岄拍着他的背,“医师说你很久没休息了,才会这样心绪不定。先回去吧,葞和葑他们也都回来了。”
白岘哽咽难言,轻轻点了点头。
白岄用袖角擦去他满脸的泪痕,微冷的手指敷在他红肿的眼睑上,“打起精神来,好好地跟着我回去。”
有许多双眼睛正盯着他们,饱含忧虑、期盼的,或是充满怨毒、幸灾乐祸的种种,无论如何,不能在此时露悲。
“我知道。”白岘点头,这些道理他都懂,可是心中仍是痛苦难禁。
白氏居住的地方很热闹,当初跟随白岄一起去往殷都的巫祝们全都回来了,正与留守丰镐的族人们叙说离情。
从殷都迁来的巫祝们也会暂居于此,白氏族人们正帮助他们洒扫屋舍、安置陈设,并作为过来人向他们说明丰镐的气候、风俗与禁忌。
白岄看了一圈,没见到巫离他们,去寻白氏族长,“叔父,主祭们呢?”
族长正带着白葑和葞整理从殷都带回的文书,想了一想,“听太史提起,要带着他们去宗庙旁暂居,说是便于监管,应当与你的住所很近。”
白岄点头,那里毗邻宗庙,远离尘嚣,确实是安置主祭的好地方。
葞与白岘许久未见了,上前一把揽住他的肩,见他一双眼赤红,关切道:“阿岘……你这是怎么了?”
“葞、葑……你们都回来了,真好。”白岘深吸了口气,想说些什么,一张口却又组织不起来什么久别重逢的庆贺之辞,“我没事,我没事的……只是有些累了。”
他抬起眼环顾四周,到处是诉说着重逢之喜的族人们,和初到丰镐看什么都新奇的巫祝们,没有一个人、没有哪怕一个人可以分担他的痛苦……
他摇了摇头,捂着脸转身跑进屋内。
“阿岘!”葞还想追去,被白葑拉住了。
“阿岘似乎很难过,就像当年我们刚离开殷都那阵子。”白葑望着紧闭的门扉,叹口气,“阿岘一向重情,却总要经历这些……”
葞皱起眉,回忆道:“刚离开殷都那会儿,阿岘又哭又闹,饭也不肯吃,几乎要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之后过了足足半年,才渐渐缓过来一些。”
“先随他去吧。”白岄摇头,轻声道,“还是这样不稳重啊……”
丽季劝道:“阿岘毕竟还小,而且这两年来,他与王上很亲近,一时接受不了也是很寻常的,你就不要苛责他了。”
白岄去换了衣衫,“先去寮中处理事务吧,我晚些时候再来劝慰他。”
临近岁末,各级职官前来汇报一年的工作政绩,两寮的官署前百官往来,十分热闹。
丽季和白岄走入官署,不少巫祝和胥徒都在内忙着整理文书和其他物品。
“椒。”
“唔?”被叫到名字的女巫回过头,见是白岄,微微一怔,欣喜道,“大巫,你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会留在殷都……”
辛甲看了她一眼,椒急忙住了口,快步迎上前,“大巫有什么吩咐?”
白岄道:“去将巫祝召集过来。”
“好,我马上去。”椒匆匆行了一礼,将怀里抱着的书简放置在一侧,快步去了。
辛甲命各级属官先行退去,吩咐侍立在外的巫祝,“寮中要议事,若有职官前来交付文书,命作册们先收下,或是送到卿事寮去。”
太祝和太卜都松了口气,“巫箴回来了,那些流言应当可以平息了。”
召公奭却没有这么乐观,“王上病重,这是事实,恐怕无论如何也不能消除这个流言了。”
白岄翻看着记有岁时祭祀安排的简册,“岁末的这些祭祀……蜡祭在即,若王上能够出席,便可以安抚民众,澄清流言。”
太祝摇头,“巫箴,这恐怕是不可能的。”
丽季面色凝重,“可王上往年都会亲自举行蜡祭,上一年还为了蜡祭带着我们匆匆赶回丰镐,这次若不出席,民众会愈加恐慌。”
到那时,流言愈演愈烈,会像泛滥的洪水一般,将一切吞没。真到那一步的话,就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
“大巫……”椒在外面叩着门,声音听起来像是要哭了。
白岄起身推开门,“怎么了?”
椒满脸惊惶,“我、我去找了巫祝们之后,在回来的路上,有一名不认识的女巫一直跟着我……”
她向后瞥了一眼,便撞着了巫离那灼热、带着侵略性的目光,吓得顾不得失礼,拽住了白岄的衣袖,颤声道:“大巫!就是她……”
“巫离,你不要再吓唬椒了。”白岄上前,将椒护到身后,“而且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太史应当告诉过你们,不要在丰镐乱闯。”
巫离笑着走上前,“哦,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叫作‘椒’啊,我看她像小鹿一样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走,就忍不住跟过来看看。”
巫祝们陆续到了,往来的百官们也驻足在旁,都好奇地打量着赤衣的女巫。
巫离眼波流转,笑盈盈地望过众人,“做什么都这样看着我?你们没见过女巫吗?”
白岄沉下脸,“巫离,收起你那种不庄重的样子。”
“不庄重吗?”巫离动作轻盈地跳进门槛,好奇地打量着官署的布局,“小巫箴平时都在这里处理事务?好奇怪,巫祝们不该待在宗庙和享堂里吗?”
召公奭走了出来,不悦地看着女巫,“太史寮中属官要议事,还请你回避,不要缠着巫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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