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颖灌下了大半杯咖啡,强行扫去颓废挫败,打起精神,准备审问李忠实。
与在大学里跟科研仪器打了半生交道的林嘉仪不同,做了半生公务员的李忠实显然对于跟人打交道更有心得。
他认出阿颖时,惊讶在他黑溜溜的小眼睛里迅速闪过,一毫秒都不到,很快他便笑起来:“Madam,又是你?想不到喎!”
他这般洒脱自如,反而衬得阿颖稍显局促。阿颖笑笑,敷衍道:“是喎,我都没想到。”
“这次Madam想问点什么?”他仿佛轻装上阵毫无负担,竟有丝反客为主的味道。
阿颖微笑道:“不急,先读完《告知书》。”
告知书宣读完毕后,阿颖问:“林王宝芬,你的岳母,是几时去世的?”
“旧年平安夜。”
“具体几时?”
“晚饭后,差不多晚上十点钟。”
“当天晚上大致是什么情形?”
“ ‘晚上’,从几点钟开始算起呢……”
“从你们聚齐准备吃晚饭开始算起。”
“那差不多是五点多钟吧。我老婆下午两点多先过去了大舅哥家,帮他们煮菜做饭。我和我女儿下午五点多过去吃饭。我们到的时候,舅仔(小舅子)一家住酒店,比我们到得早,具体时间不清楚。五点多人齐,六点多开饭,八点多吃完。舅仔说他在澳洲有生意上的急事,临时买了机票,吃完饭就去了机场。我们稍坐了坐,等我和岳父大人把饭前的棋下完,九点多钟的时候离开。岳母是十点左右发病的。”
“记得好清楚。”
“不可能不清楚嘛,”李忠实笑道:“当天出了人命,那么大件事。”
“也就是说,九点多你们离开的时候,你岳母还在世。”
“是咯。其实她身体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当天完全没有看出任何异常,晚上精神很好,吃得也很多,所以她走得真的很突然。”
“她是怎么走的呢?”
“嗯……她是发病……具体怎样我不太懂喎,我就是老老实实公务员,哪里懂医呢?”
“你女儿是护士,她懂不懂呢?”
“我女儿虽然是护士,但她学习从小就吊车尾啦,做工作也马虎,净是三脚猫功夫,又不是人家那些能干的 ‘注册护士’,就是个’登记护士’,每个月两万出头的工资,给人家注册护士打打下手,混口饭吃饿不死。”李忠实忽然压低声音,好像要透露秘密似地说道:“现在这间诊所肯收她,都是看在我和我老婆的面子上。”他轻拍着自己的脸。
说完他又找补了一句:“如果你们问我女儿的时候她说了什么,不用信她,满嘴大话,就知道显能耐。”
阿颖问:“老人发病之后家人有没有打电话叫白车(救护车)?”
“没有。老人家不许。”
“老人家为什么不许?”
李忠实两手一摊:“我怎么知道呢?发病的时候我们都不在,赶到的时候人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说遗言了。而且老人家的心思怎样,我从来没有明白过。”
“那你怎么确认是 ‘老人家不许’呢?也有可能是你大舅哥一家人假传老人家的意思。”
“怎么可能……我大舅哥那个人,方圆十里二十里——全香港呐!都挑不出第二个的大孝子。他老母要天上的月亮,他都要花钱坐火箭去帮她攞!如果不是老人家不让叫白车,他怎么可能不叫?他老母去澳洲给他细佬当牛做马二十年,中了风,他细佬不给治,一张机票送回香港,大舅哥都给她治病养老。但凡换成爱计较的,怎么甘心?老母年富力强的时候全在帮衬细佬,完了让大佬养老。你们可以到处打听,你可以说我大舅哥别的不好,人品他是绝对的。”李忠实比了个大拇指。
阿颖觉得好笑,说道:“李生,不急着为大舅哥的人品担保,当务之急,证明自己清白先。”
李忠实这才稍微有些着急的样子,脖子往前抻了些许:“我怎么不清白?我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哇!”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陪老婆演戏,骗警察说岳母失踪?”
“老婆嘛!我爱她嘛!她要顺应她阿妈的遗愿,那我就陪她孝顺咯。”
阿颖一句冷嘲已经到了嘴边,碍于警察的专业修养,硬生生憋住了没说,转而问道:“你是否觉得老人家死得蹊跷?”
“当然蹊跷咯!大舅哥一家人把岳母照顾得身体不错,舅仔回国一趟,老人就走咗,他跑路倒快,当晚就飞回澳洲,之后再也不回来,直到这次回来分家产。”
“你既然怀疑老人是被林子明谋害,为什么不向警方说明实情呢?”
“我没有证据嘛!只能心里怀疑,不能乱讲话。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怎么能窝里哄呢?而且我说过了,我又不懂医学,法医更加不懂。而且老人家遗愿怎么做就怎么做咯。”
“老人家遗愿到底是什么?有哪几项?”
“具体我不清楚。我听我老婆的,我老婆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此话一出,阿颖几乎要被气笑了:李忠实说他什么都听老婆的,而林嘉仪在警方面前什么都不说。
很难怀疑他们不是早就商量好的。
不过阿颖还是捕捉到了两夫妻对案件本身态度的微妙差异:李忠实存心想把警方的关注往林子明身上引。否则以他的油滑,根本不会告诉警方这么多林子明的可疑之处。
由此倒推林嘉仪的缄默,阿颖开始有些明白了:或许是林嘉仪还想最后再保弟弟一把。
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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