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接是在第一天傍晚进行的。

韩景本来就心烦意乱，萧易还一路上在他腿侧吵个不停，叫他根本没法静下心来调养。他临到下午干脆把萧易的嘴封了上，让这小子连话都说不了。

但事实证明，即使吃了大师兄的丹药，且没有萧易在旁捣乱，他也做不到全神贯注炼化药力。

风声凛冽，窄巷中的对峙一次接一次闪回，星澜门的惨状就附着在他的瞳孔上，韩景越是不去想，记忆就越像涨潮般要将他溺毙在尚未干涸的岸边。

脚下是扎满了碎贝的黑泥，白花花的浪头击石般猛拍上后脊，人即使不向前摔，也会被凶兽吐息般的回浪向后拽去。水没到胸口，从四面八方合力挤压着肺腔，一阵阵浪起浪落的眩晕后，再回神时，窒息感就已漫过头顶，将人封印进幽邃的深海中。

他明明没想主动和任何人提起那道疤。

为什么萧易要看见。

为什么他要顺着这道疤，一直猜下去。

两道疤痕相贴时的失重感让他如坠高空，就像那时，他在幽冥阵前跌落一样。修为尽散后，他没有任何办法能叫自己停止下坠，腹部切割整齐的裂口随着肌肉的放松无力敞开，露出内脏，止不住地向外涌血，那是韩景在万丈高空逆他而去的寒风中，所能感受到的唯一温度。

因为站得很高，所以下坠需要的时间，也很长很长。

韩景眼前仍是幽冥阵的暗红光幕。他在其中，看见了自己浑身滚血的模样。

不是少年时。而就在几日前。

他明明没有那一段记忆，却能在想象中，极真实地为自己补全。

他灵魂出窍般成为一个旁观者，清楚地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在幻象中要将他拽进血潭长眠的那些手，又从遍地的殷红中升出，凝聚在一起，幻化成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他看着解厄的劈刺砍挑，将玛瑙似的晶莹红珠带到空中，时间凝滞，白日微芒反射其上，似有一道细长银链将无数红珠穿起，他向前一冲，织网样的银链便带着红珠碎落在他身上，爆成浓郁如雨的雾气，将那身白袍洇湿成红衣。

浓雾中回首，身下，城中灰蒙蒙的万千建筑仍在他眸中迅速放大，但未能等他坠落到地表、骨肉横飞，韩景便骤然自其中抽离。

他平静地闭上眼，除了深深吸进一口气外，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如此压抑的闪回早已成为常态。

落日熔金，半轮赤橙的巨大圆盘悬挂在侧方，随着连绵山脉的线条起落，勾勒出血滴流下般的圆滑锯齿。西方天空被撕裂出的猩红创口，就随着落日光芒的消退，溶进血里，缓缓愈合。

“你来。”

韩景将萧易提起，先除去落进他体内的两套阵法，再将封在他嘴上的禁制解了开。

萧易被他拎这一路，什么都做不了，于是干脆睡觉。此时被强制开机，一面按着肩膀活动活动筋骨，一面打着哈欠，本能地运转灵力，发现韩景将两轮阵法都解开后，他才为之一振，睡意完全消散。

“师兄……师兄不生气了？”萧易不待他再次强调，就赶紧接手，带着他瞬移前赶，试探道。

韩景不语，从储物戒中拿出用剩的半瓶丹药，毫不心疼地倒进嘴里。

没了瞬移的灵力负担，他便能少一件事分心。正打算就这么站着炼化，一阵波动自身旁传出，韩景便见一朵三丈圆径的莲台在侧方展开。

“小时候师兄送我的，我还留着，都放在长命锁里了。”神识扫过，萧易正邀功似的，期待望他。

韩景沉默片刻，抬步迈到莲台上打坐，缓缓合眼，“三个时辰后，我来替你。”

萧易嘴角弧度更是收不住，看韩景在莲台上闭目坐定，打了鸡血似的，极速向南方瞬移而去。

这一路走得甚为顺畅，没碰上任何意外。有了不被打扰的时间能用作恢复，在丹药帮助下，韩景很快就将状态调整至全盛，收回莲台，提包袱似的拎起来萧易就走。

萧易一开始仍叽叽喳喳，试探几句后发现韩景还在烦他，便静下声去，没一会儿韩景就能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传出。

韩景不敢相信地震惊望去。

心真大啊……

韩景想翻白眼。

他是忘了画中还有谁在等着他吗。

且不论他都干了什么丧天良的事，就单说把三师姐那么多法宝弄丢这一件，他现在不光不发愁怎么交代，竟然还闭上眼就能睡着？？

韩景越想越担心，抖了抖他。

没抖醒。

又抖了抖。

萧易眼睛将睁未睁，颤着睫毛打了个哈欠，眯着眸子胡乱巡视一圈，见他还在，白眼往上一翻就接着睡。

“……”

韩景没再管他了。

一直等到摘下面具、坐上渡舟，穿过漫长的色彩拼接，接近水墨地段时，韩景才从渡舟上站起来，俯身拉住靠在舟沿上的萧易胳膊，向上一个猛拽，就叫他竖起了身。

小舟正破开水墨往画中进，萧易一副睡得要冒泡儿的懵样儿，搓着脸，还没清醒，就被画中的朗日白光一晃，偏头眯眼，紧接着就见一只猩红大口朝他二人叼来。

韩景早有预料，刚回到画中就抓紧闪走，只剩下萧易被三祝咬着渡舟猛摔在地上，摔出一声惊呼。

“师弟你回来了！师弟你回来了！师弟你回来了！”三祝围着他左脚绊右脚地飞速旋转，每次蹦跶的高度都高达一丈，一条大尾巴拍在萧易身上砰砰作响，萧易多次想起身都遭他精准击倒，想要说话也都被三祝甩着一条大舌全舔回了肚子。

韩景完成任务，站在安全范围旁观如此惨状，无比庆幸自己闪得快。

萧易努力了半天仍分毫未动地躺在原地，全身都均匀涂抹上三祝的口水，于是彻底放弃挣扎，破罐子破摔地摊平四肢。

然后韩景就见他身子忽然一升，萧易震惊地大睁着眼，跟被什么东西叼起来一样，凭空四肢乱甩地突然往远掠去，经过仔细分辨才能发现，有一双眼睛正正气凛凛地悬在他身体上方，叼着他向前突刺。

“仇钦！你干嘛！”三祝怒了。

“新玩具，带他玩儿。”仇钦坦然地停住四爪，嘴里叼着萧易，含糊不清答道。

三祝顿时消怒，双眼一亮一拍即合，“啪”地前身一俯，两爪岔开，蹬飞两块草皮，“对对对！快快快！”

他一个蓄力弹跳起步，用健硕庞大的身躯在半空画出一道黑黢黢的线条，还未落地，就见自那双眼睛起，一只完整的大犬迅速凝实。

大犬皱着鼻子，喉咙里刚呼噜一声，牙尖上叼着的黑衣少年就被狗口夺食，以能发出音爆的速度向旁飞去。

华贵的粉袍“啪嗒”一声落地，萧易被她操纵着摔在地上滚了几个圈儿，正好停在她脚下。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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