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烨的话掷地有声,但很快被更为剧烈的声音压制住,天空忽然响起一声惊雷,就像是迅猛激烈的雨滴刺在青瓦红墙上,落在破碎的瓷器上,啪在摇曳的树叶上,嘀嗒嘀嗒。
然而她并未感受到湿润的气息,只觉得一股热风滚来,带着烧焦的气味挟裹着她鼻腔。
她迅速转过身来,见外面天空放亮,就像血红的日出一般,洒落在她身上。
又是这样的颜色,又是这样的景别。
她轻提裙摆,绕过屏风,赵烨也感觉到不对劲,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走到她身边来。
两人同时朝外一望,只见,距离甘露殿百步开外的宫殿竟燃起了熊熊烈火,忽然才明白,原来方才那些淅淅沥沥,滴滴答答,刺耳挠心的声音,并非什么雨滴,而是火舌正在舔舐着宫殿一砖一瓦,正咬着牙向这边爬来,正准备将他们淹没、掩盖、掩息。
火光倒映在她瞳孔之中,也倒映在赵烨瞳孔之中,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她见赵烨面色惊恐,双腿麻木,口中喊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还能是怎么回事,一定是有宫变,或者太极宫被攻破了。
长鸢还未来得及与他解释,便听见不远处有疾步声传来,须臾,一列身着银色甲胄的禁军跳上前来,手里掣出长刀,背对着二人,领头的那人朝赵烨道:“陛下,太极宫失守了,那帮突厥人杀进来了。”
赵烨啊的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往后靠了靠,与火光中,他咳得愈发厉害了。
禁军统领说着,忙簇拥二人出了甘露殿,一路上,赵烨还关切着苏贵妃的情况,那禁军说道:“正要带陛下去见娘娘,她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皇宫失守,叛军入城,冯玉业一干人等定会冲着赵烨前来,取他的狗命。
长鸢也没多说话,只跟着禁军一起往后宫跑。
一边跑一边问道:“太极宫守卫森严,为何会被攻破。”
那禁军面色僵硬,有些答不上来话。
长鸢心下没多想,又问道:“大人可曾见到我的父亲与哥哥。”
“不曾,这些是早早躲起来了。”
听他这般说,长鸢暗自松口气,心道没事就好。
天色越来越亮,但天空是灰蒙蒙的,因着有一场大火,叫人分不清楚,是晴空万里,还是暴雨将至。
长鸢曾听人提起过,一个国家有一个国家的国运,倘若此刻晴空万里,那么太极宫的火势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将太极宫尽数吞并,最后口吐一片废墟。
来一场猛烈的暴风雨吧,阻拦这一场残忍的屠戮。
远处,或许是一墙之隔,抑或是转角之遥,她听见冯玉业一干人等假扮的突厥人,正大声喝令着,耳边刀剑声乒铃乓啷,热血染红刀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那股味道越来越逼近,肃杀之意朝她们逼来。
“往这边来。”
与朦胧的天色中,忽然听见一声女音清脆传来。
长鸢引颈看去,见是苏锦鹤带着一众侍卫身立远侧,她满是担忧,朝赵烨望过来。
赵烨并未迟疑,看了一眼苏长鸢,引着她朝苏锦鹤跑去。
“现在哪里人最少。”
“像是掖廷人最少了,陛下,先委屈着将就着,往掖廷去吧。”
两人一问一答,遂被护卫簇拥着,逃往掖廷去了。
一路上不乏尸体横陈、流血成溪,浓烟弥漫,熏得人睁不开眼,加之赵烨身娇体弱,在路上跌了好几个跟头,弄得发冠散乱,衣冠不整,可是满身狼狈,跌跌撞撞,闯入掖廷大门。
眼前荒凉破败、杂草丛生,四周红色院墙年久失修,斑驳不堪,高大的院墙将火焰阻拦在外,众人得到了片刻喘息。
须臾,一阵凉风袭来,带来淅淅沥沥的雨点子,打在头发上,脸颊上,指尖上,也将眼前薄雾一般浓烟冲淡。
眼前一片清明。
侍卫们个个仰面迎接雨点,双手捧过雨点子,枣红的面颊上绽放出明朗的笑容,声音朗朗:天佑我大周。
声音不绝于耳。
长鸢也在心中庆幸,终于,下雨了。
苍天有眼,庇佑苍生。
只是这边喜才上眉梢,那边已经传来贼寇的声音,冯一干人等竟精准地找到了他们所躲仓的地方,一群人手举长刀,喊打喊杀着冲将进来。
“赵烨,你跑不了了。”
不过片刻工夫,那群乱臣贼子已经蜂拥而入,里三层外三层将她们一行人围将起来,刀剑相向。
禁军掣出长剑,将她们包围起来,与贼寇对峙着。
那边冯玉业并未着急动手,而是自空中抛出一道圣旨,落在赵烨面前,曹宇跌跌撞撞捡起来,仔细读了,原来是冯玉业教赵烨退位让贤,就差印上传国玉玺的金印了。
“陛下,你年少无能,导致长安城破,民不聊生,今突厥叛军攻入太极宫,险些令你等丧命,幸得老夫我前来救驾,陛下感激涕零,要将天下传位于我,陛下请!”
他面容枯瘦,目光炯炯,笑起来棱角分明,就像是凛冽的寒刀,刺向赵烨。
赵烨半死不活,咳了两声,伸手怒指他:“你这个老匹夫,朕当初就不应该放走你,当初就应该听太傅大人的话。”
话音未落,他咳嗽两声,开始大口呼吸起来,肉眼可见的,他像是要抽过去了。
“陛下何必如此偏执,你这身子,不再适合掌管朝政,早些退位让贤,岂不利落。”
“你休想!”
赵烨咬牙切齿道。
冯玉业浓眉一挑,嘴一歪,将长剑刺来,挑向赵烨眉心。
禁军的剑砍将上去,刹时间电光石火一般,传出刺耳声音。
冯玉业年迈迟钝,终究不是禁军对手,三两个回合之后,被逼退到叛军中。
脸上多了一条鲜艳的红痕,他伸手抹出血痕来,看了一眼,顿时怒目圆瞪,口中恶道:“给我杀。”
饶是禁军有通天的本领,哪能以多敌少呢,对方数百人一听喝令,立即喊打喊杀举刀刺来。
长鸢心下一绞,心道,只怕是要穷途末路了。
但就算是死,也要拖个叛军当垫背的。
众人乱打起来,她低头拾了把长剑,竖在身前,时刻警惕着冲上前来的叛党。
“快逃,快逃。”
众人一边打杀,一边退到掖廷宫殿。
长鸢也委身后退,眼前是杀来的叛军,身后是高高的台阶,不知怎么的,她后背忽地一紧,脚下打滑,扑腾一下,重重地摔下台阶。
掌心传来麻木刺痛之感,一直蔓延到心口,头脑震荡,动弹不得。
依稀之间,听见有人嬉笑,有人紧张,更多的是叛军朝她跑来的脚步声。
她轻启秋波,见寒雨之中,几把亮晃晃刀剑朝她劈来,一时头皮发麻,寒入骨髓,四肢不能动弹。
寒雨滴落在刀尖上,迸出淅淅沥沥的声音,刀光将雨点并寒意反射入眼,她没敢眨眼,瞳孔在光芒的照耀下愈发放大。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色身影闪过,像虚幻的影子在眼前停留片刻,一声利落声音传来,折扇像是兵刃一般在叛军的喉咙间划过,最终落在那银色身影手中。
他伸手握住折扇,转过身来,双臂往下顺,将她从地上捞将起来。
长鸢望向他的脸,细雨在他肌肤上积来一层水珠,水晶一般明媚的雨滴从他长睫落下,顺着他的眼神,落在她眼睫上。
刹那间,弹指一瞬,仿若千年。
“子新?”
心口渐渐回落,她舌尖抵着贝齿,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他。
萧起一脸担忧:“你走以后,我心中总是惴惴不安的,所以便回来找你。”
没想到,长安城竟出来大事。
“好在,我来得及时。”
长鸢心中满是触动,原来这便是心有灵犀。
胸中有热浪不断涌出来,但她克制了下去,又问道:“可你走了,阴山由谁来守。”
“你忘记了,还有谭将军和羽飞在,加之你送来的军马,我相信她们已经大捷了。”
那就好,那就好,她松了一口气,见萧子新带来的弓箭手与部分兵马杀了进来,眼下她们已经反败为胜,她彻底放下心来,身体也软下来,靠在他身上。
他伸手握住她手腕,将手轻轻一转,见她掌心被蹭掉了一层皮,有殷红的鲜血溢出来,斑驳不已。
他微微蹙起了眉,将她的手捧于脸前,轻轻吹了口气。
“我没事。”
长鸢见他关心则乱,便说:“一点皮外伤而已。”
萧起所带的弓箭手与兵马总有五千,将那几百叛军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包围,逐一击溃,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敌军已死伤过半,刀剑相交的声音也渐渐平息,仅剩下雨滴砸落在兵器、头盔,还有那些身着铠甲的尸体身上,破碎成声。
当远方的火焰渐渐熄灭,最后的火点子也被大雨覆灭,意味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宫变,就此结束。
但似乎,也没有彻底结束。
因为空气中还弥漫着鲜血的气息,弥久不散、叫人郁结。
赵烨一行人在禁军的簇拥下,跨过尸山血海,再次回到甘露殿。
所有人浑身淋湿,长发紧贴头皮,衣衫厚重笨拙地裹着身躯,裙摆带过一条血渍,逶迤向漫过的道路印下痕迹,但又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
萧子新一路举着披风,如红色华盖一般罩在长鸢头顶,替她遮挡住外面的风雨。
赵烨与苏锦鹤走在前,两人各自被禁军护着,到了殿内,才相互望了一眼,苏锦鹤关切道:“陛下,先换身衣裳吧。”
赵烨看了看她,点点头,遂屏退左右,由苏锦鹤牵着,往屏风后退去。
不知怎的,长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下意识晃了眼,见那绣着白仙鹤的屏风后面,两人身影渐近,忽地一下,从苏锦鹤衣袖中探出一尖锐的影子。
不好!
她尚未叫出声,只见那影子迅猛地朝面前男人的后脖颈刺去。说时迟那时快,一声布料撕裂的声音更为剧烈地传来,紧接着女人啊的一声,尖刀锐利落在地上,清脆铃铛。
一抹鲜红的血扑在屏风上,恰巧沾湿绿仙鹤的脖颈,方才活生生的孔雀,在鲜血和破洞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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