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还剩下半个月,顾梓聿就要参加茱莉亚的面试,然后是柯蒂斯。宋熙和实在放不下心来,干脆直接替顾梓聿向学校请假,又改签了他的机票,让他从索伦直飞回沪城,直接住到自己家里来。
这样不仅生活方便,练琴也能盯得紧些。
学校虽然对顾梓聿请假一事略有微词,程琤尤其不满,这一个学期顾梓聿搞特殊的情况太多了,不过,头家的态度仍是那样,放手不管,他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宋熙和倒是想过自己飞去索伦找顾梓聿,免了小孩坐长途飞机来回奔波的劳累。但他却没预料到,这个春季他的日程表会如此紧凑,实在分身乏术。
他之所以这么上心,倒也不是害怕顾梓聿到时候坠了他的名头。诚然,现在业内都已经知道顾梓聿是他的小师弟,甚至事实上是他的徒弟。但宋熙和对这些名分向来不放在心上。他真正挂心的,是顾仲景曾和他说过一句话,“这是他唯一的路。”
他不知道这句话背后隐藏着什么故事,不过既然家长和孩子都一心想走专业道路,而顾梓聿也确实有这个天分和实力,那这次机会无论如何也得把握住。他之前都是作为演奏家活动,却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辅导过学生考专业院校,心里自然还是有点忐忑。
宋熙和本人是在华纳完成的小提琴基础教育。4岁由吴老师启蒙,十岁考入央音附中,十八岁以专业第一的成绩从央音本科音乐表演管弦系小提琴专业毕业,而后前往维拉特汗国深造,取得了演奏家的最高文凭。因此,他对索伦这一派系的小提琴演奏教育并没有什么概念。
尽管这一段时间正是宋熙和最忙的时候,他不仅有大型演出要准备,也还有几场圈子里的小型的演奏会,但他仍是尽量忙里偷闲,满世界打电话,找朋友、前辈、师长,一一请教两所学校的教授风格,尽可能为顾梓聿做足准备。他知道,选择学校,其实就是选择老师,而老师与学生风格的匹配度,是未来发展的关键。
而这一切,顾梓聿并不知情。
他结束了波城的行程后便与同学分开,独自转至另一航站楼登上飞往沪城的航班。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顾梓聿终于又一次踩在了华纳的土地上。这一趟出去小半个月,乍然回来,耳边充斥着明明是母语,居然有些久别的陌生感,远近的人声喧嚷都异化成外语,似真似幻,听不真切。
宋熙和是没空来的,他本来也不想麻烦师兄,横竖沪城是国际化大都市,出了机场叫个车也是分分钟的事。但宋熙和派了助理来接他。直到车子驶进那片清幽山地时,顾梓聿才反应过来——如果他当初真的自己打车过来,估计现在就要拉着行李箱从山脚下一路爬上去了。
宋熙和在沪城这处住所,说是“大隐隐于市”,也不为过。他年少成名,到如今红遍全球,俨然是华纳一张闪光的金名片。随着他事业蒸蒸日上,每年开的演奏会都是票甫一放出就被抢光,因此他的手头便也宽裕。
十多年前,通过一位乐迷朋友牵线,他在沪城城中心买下了一个占地近三亩的华风大宅。这片区域当初规划就是要做低密度纯独墅,容积率能达到0.17,且总共只有23栋,户户邻水,被围隐于层林叠翠中,在家中露台便可以远眺沪江江景。
最值得说道的是,这片地刚被卖出后不久,沪城土地规划局就叫停了别墅用地开发,这一处,几乎成了沪城的“最后别墅”。
顾梓聿进屋的时候,宋熙和还未回家。助理简单介绍了屋内设施,重点带他参观了即将要入住的客房——最夸张的是,连客房里都配了一个独立的迷你琴房,布局合理、隔音极佳,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简单洗去旅途的风尘,原以为舟车劳顿后会昏沉入睡,结果顾梓聿精神出奇地好,他干脆就练起了琴。师兄回来必然是要检查他的作业的,他这趟出去,练习的量和强度都远远不够,现在也唯有临时抱佛脚,好把这段时间的疏漏给补上。
他安心地在这儿住了下来,这宅子大得吓人,但他却意外自在。琴房隔音效果不错,每宅之间又都隔着大片绿地,他拉得心无旁骛。就这样,琴拉累了便做做运动,饿了再去厨房寻觅一点吃的——反正冰箱里食材充足,煮个速冻水饺吃也方便得很,热水壶和咖啡机也一应俱全。
第三天早上,顾梓聿被闹钟叫起床洗漱的时候,才发现家里有了新的动静。
看着门廊处多出来的行李,顾梓聿左找右找,最后发现自家师兄正在屋外花园里打健身拳,活像个在公园里健身的老大爷。顾梓聿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探出头去,扬声问道:“师兄?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早饭想吃点什么?”话音未落就一头扎进厨房,轻车熟路地摆上杯子打开咖啡机,又打开冰箱,环视了一圈。
“我飞机上吃过了,你自己吃就好。”宋熙和的声音透过低低的磨豆声传进厨房。
哦。顾梓聿看着杯中热气蒸腾而起,把面包塞进吐司机,等咖啡好了后倒入从冰箱里拿出的冰牛奶,又从架子上拿了盒覆盆子果酱,刚又摸出一盒鲜奶油,就又听见后半句话。
“…吃完以后到二楼的琴房来,我听听你最近都练了什么。”然后就是一阵进屋上楼的脚步声。
啊?吐司片应时地“叮”一声跳出来,顾梓聿看着金黄的吐司片都觉得不香了。他在心里啊啊啊尖叫三声,苦大仇深地把杯中奶咖就着复合维生素片一饮而尽——本来这豆子香气就很冲,还有股木头的焦味,前两天他还往里加了奶油,口感好歹顺滑了些,今天没加,这喝起来果真跟中药也没差多少了。
把杯子冲干净,顾梓聿取了吐司放在碟子上,洗干净手就回房间拿琴了。不好让师兄等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一大早的刚清醒了点就要迎接检查,这估计换了谁都没胃口了。
没有五分钟的功夫,顾梓聿就拿着调好音的琴,安安静静地站在宋熙和面前。
“先听听音阶吧,”音阶向来是小提琴学习最基础的东西,宋熙和随口挑了个,“来一个降E小调的。”
降E小调!师兄真是会挑,一挑就挑到他最没把握的,降E小调他最近这一周还真是没有摸过。
其实,没摸过的音阶现场拉也不是很难,但“会拉”和“拉的符合师兄的要求”这两者间可就有天壤之别了。而且,这条有六个降号,降号本来就比升号违反直觉,更何况是六个...
顾梓聿小声请求:“师兄,能不能换个调号…我昨天练的是D小调。”
宋熙和这回抬头看了眼他,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问了一句:“吴老师面前,你也这么交作业?”
顾梓聿感觉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是啊,练琴交作业,他什么时候敢这样讨价还价过!还是最近和师兄越来越熟,才有了这点侥幸心理。
他再不敢挑三拣四地多说什么,重新调整呼吸,大概回想了一下,弓落音起:四四拍、三连音,降E嘛,从mi开始,六个降号,BEADGC。心里唱着拍子,左手指打板清晰有力,换把快速,右手换弦要有预备量,这些拉音阶的关键在顾梓聿心头一闪而没,但他越拉心里越没底:
他是个没有绝对音准的人,对于这样一条至少一个星期内没有拉过的音阶,他的耳朵已经不能够再被信任。他现在只能靠着肌肉记忆在落指,完全听不出高把位的音准不准。而宋熙和,却又是一个耳朵比较音器还要尖的人,他甚至连3音分的音差都听得出来!
3音分是什么概念?1个半音是100个音分!3音分在较音器上已经是落在绿色范围里的可容许值了!
整条音阶从慢练到快练、再到琶音、三度、六度、八度,一套下来他已是满身冷汗。他现在越来越紧张,完全听不出自己拉的是什么东西了,也只有八度的时候耳朵算得上好使——不过,要是连八度的音都听不出准不准,他这耳朵也可以拿去当破烂卖了。
宋熙和一直没打断他,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直到顾梓聿终于停弓怯怯地看着他,他才轻轻揉了揉眼睛。
这动作简直是给顾梓聿判了个死刑。
他一时间口干舌燥,就听见宋熙和的声音响起,语气平静:
“我知道突然让你拉一个没练的调是有点强人所难,要是我自己来拉也不能保证一个不错,但这就是面试要求,你能不能随时演奏所有调性音阶?只有一个答案,必须能。”
“但是你自己心里要明白,练音阶不光是练左手,还要练右手。你太担心左手音准,导致右手僵硬,基本上没拉到全弓,换弦换弓不到位,换把的时候右手跟着冲,声音质量也不好,节奏也不稳定,当然了,音准也不行,不过这不是最严重的。”
“你这个左右手独立性不好,左手怕了,右手就跟着怕,这样不行,任何时候,你都应该发挥出自己的所有能力,而不是被一个技术弱点拖累。”
宋熙和每说一个不足,顾梓聿的头就越低一点,羞愧难当:尽管这两天练地很勤,迎接师兄交的第一份作业还是如此之差。如果这地上有条缝,不夸张,他现在真能钻进去,简直是太无地自容了。
“再来一遍,音阶就好,这次注意右手。”宋熙和往后一靠,闭上眼睛。
顾梓聿轻吐一口气,格外小心谨慎地落弓,尽量平稳地换弦,尽量在弓尖和弓根都保持相同的速度,尽量保证声音圆润,尽量…
他的手保持柔软,手腕放松,小臂稳定,但他的心跳的很用力、很紧张。
这一次只有音阶,所以很快就结束了。宋熙和睁开眼睛,轻轻点了头:“虽然音准还是有瑕疵,但是右手已经好很多了。所以你看,音准和你的运弓完全没有关系,你可以拉出跑调难听的音,也可以拉出跑调但好听的音。如果必须跑调,我希望你拉的是好听的声音,明白吗?”
“嗯,明白。”顾梓聿连忙点头。
音准是小提琴演奏的一大难点,有非常多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在他们最有名的现场表演中也做不到每个音都准。就算有与生俱来的绝对音准,手指位置的略微变动、弓毛的压力变化都会造成音准的变化。事实上,人耳是分辨不出那么细微的音差的,就顾梓聿刚刚拉的音阶,换作是别人听了,也是可以接受的准,只是宋熙和实在耳朵太利,别人那儿的准,在他这里全成了不准。
也就是跟着宋熙和学琴后,顾梓聿才开始对拉音阶有了畏惧之情,以往在吴老师那儿,音阶从来不是多难的练习——想象一下,某人告诉你水中放了两颗糖,但你喝完整整一大杯都没察觉到丝毫甜味,这种感觉会令你怀疑自我、丧失自信,从而崩盘。但宋熙和此时就是在教他,怎么样在克服自己的先天局限下做到最好。
“师兄,要不要我再拉一遍D小调?”顾梓聿还是想在宋熙和面前扳回点印象分,宋熙和摆摆手:“不用了,你拉个帕格尼尼吧。”
这个倒是有每天都在练。顾梓聿心放下了些,再一次奏响琴弦。
这之后宋熙和开始梳理这一遍演奏中的问题,顾梓聿就杵在桌前认真听着。细细碎碎讲了许多细节,宋熙和才又问道:“最近练习时间是怎么安排的?”
顾梓聿心虚了一下,把在国外的那小半个月一笔带过,着重强调这两天:“…也就是音阶巴赫协奏曲帕格尼尼这四个,回国后这两天,大概分三个时间段吧,早上起来就纯练音阶,然后慢速帕格尼尼,中午吃过饭以后巴赫加常速的帕格尼尼,晚上练协奏曲。”
“你练多久音阶?”
“…将近两个小时吧。”这话说出来顾梓聿都觉得脸红。
“两个小时了还没练到降E小调?”宋熙和认真地提出疑问。
就知道师兄要说这句话。顾梓聿心里吐出一口老血,弱弱地说:“师兄,我一条下来就要快一个小时了。”这还是顺利的情况下。
“好吧,”宋熙和摇摇头,显然他已经脱离这个层次很久了,“那你从今天开始只练音阶和琶音就好了,八度什么的都先放放。抓紧时间,争取这三天能全过一遍。”
三天?!24条音阶24条琶音,这是一天要过八个调?!!
顾梓聿面带菜色,但没敢反驳。
“不用太苛求音准,现在先把声音均匀和节奏稳定这两点做到,这三天你首要任务是音阶,全过一遍,我到时候听听看是什么效果。巴赫你记得过一下就好了,不用花太多时间,记得录音,主要重点在这个线条性。帕格尼尼继续加练。”
顾梓聿之前跟吴老师的时候曲目量太小了,更多的都是乐团的曲子,也没学过帕格尼尼,为了这次面试他才临时上手,确实有点难为他了。不过幸好,除此之外,他的巴赫不用再花时间。
“你那两首协奏曲怎么样,莫扎特的华彩可以了吗?”
“华彩差不多了,”顾梓聿迟疑片刻,又补了一句,“不过我想再多按几遍,也许还能有点新想法。”
“行,就照这个节奏练几天,我再看看效果。晚上准备好了,过来拉一遍威尼亚夫斯基给我听听。”本来到这里就差不多要结束了,宋熙和想起什么又加了一句话,“你这么个练法,得一天有十个小时了吧?你昨天几点睡的?”
顾梓聿心里算算:“昨天,应该有十多个小时吧,几点睡的…”他停顿了下,话到嘴边,终究没敢撒谎,照实道:“四点半。”
“嗬,真行啊。你这是要成仙?”宋熙和瞥了眼墙上的钟,他们已经谈了一个半小时,时针刚好指向九点半,“八点起的?”
“七点四十。”顾梓聿声音又透着点心虚。他是按照网上说的那个“每三小时一个睡眠周期”来算的起床时间。
宋熙和漫应了一声,没接话,就把顾梓聿在那晾了两分钟,才活动了下手指,很平静地问:“你和我说说,你这种练法,是在练琴呢,还是磨洋工呢?”
“……”顾梓聿没应声,明明自己就是在练琴,师兄说这话可就太戳人心窝子了。
宋熙和停了一会儿,接着说:“四点半睡,七点四十起,首先你这休息就不够,睡眠不仅是为了解乏,也是放松大脑,放松手指,修复身体。你睡得不够,还敢一拉拉十几个小时,你真当自己机器人啊。”
这话说出来他简直头都大了,下句话更严厉了起来:
“这叫一曝十寒,你在索伦的时候有每天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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