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联姻之事,霍恂与息家都没打算隐瞒今上,是以消息很快就到了今上眼前,今上也就即刻宣召了霍恂与息家父子。
这样的场面是今上乐见,交谈的全程也是顺畅开怀。他们出宫时,今上不曾降下赐婚的令旨,但却放出了话,让李贵妃帮忙督办,为霍恂操持这一场婚礼。
这位正值盛宠的李贵妃,正是息停的妻姐,当年息停成婚的时候,今上甚至与贵妃亲自到场观礼。这句话说出来,就是在宣扬他对两家联姻的鼎力支持与重视了。
宫中都有了话,等同于将这件事从风言之中彻底定调,世家之间自然对此有所议论,冯家也不例外。
冯晚对此难以接受,曾去寻长辈们争辩过,除了训斥与拒绝之外自然什么也得不到。他倒是与南平郡王府有亲,南平府本就不喜息家,自然也不会帮他。
他甚至还试图想要去求在宫中为妃的那位表姐,可惜话都没递进去。更莫说,即便递进去了,即便那位表姐真站在他这一边,也绝不可能抵得过盛宠的李贵妃。
他倒是用心,徒然挣扎一圈,却尽是无用之功,半分作用也无。
有人将冯九郎这些奔忙笑话一般地告诉息停,想要打听他的口风,却也不过得他一笑置之。任这些事在宁都城中传得如何,息偌一句都没听到。
因为息偌近些时候没出过家门。
天气渐冷,她本身也就懒得出去。原本若是好友相邀,她也会应约,但如彭琰这样关系极佳的友人,知道外头的那些话,自然不会刻意将息偌带出去,即便想要相聚,也都是主动上门来。
而除却友人以外,清都侯府上也来息家拜访过几次,偶尔是仆从来,偶尔是霍恂本人亲自来。
若是仆从前来,那就是得了主人的叮嘱,给息家长辈和息偌送些礼物来。给长辈们的都是礼节上的东西,给息偌的倒是什么都有,不拘于贵重与否,都是合她心意的东西。
息夫人也打听过两回,自己也撞见过两回,贵的物件倒也算了,便宜的甚至有些点心花草什么的,瞧着也不如何珍惜,难得的是寒日里随时想见便送来的心意。
如此看了两回,她便又暗自满意放心了许多。
而若霍恂是亲自前来,那便不大一样了。
他是为行完六礼而来,来时便比寻常要庄重许多。需要双方父母相见的场合,今上都已为他安排妥当,请了当年与霍其祯老将军同袍为将的一位老将,以及朝中一位德高望重的皇叔,一起登门拜访。
霍恂跟在此二人之后,穿着举止无不合宜有礼。
他全程没有冒昧地提过非要与息偌相见不可,只每次离开之前都亲自给息偌留一份小礼,请求息家长辈转交。
如此,在年关之前不久,便到了请期那日。今上命钦天监测算过良辰,定在了年后的二月初六。霍恂登门送上日帖,请息家父母过目。
日子紧俏了些,满打满算,也就是一个月余,好在是息家家底丰厚,先前就有所准备,倒也算不上如何匆忙。
场面上的礼节走了一遍,原道霍恂便要离去了,这回倒不大一样。
他行礼请二位长辈先去,这才转过来对息檀夫妇道:“婚期定下,照理是不该相见的。只是我与四娘已有许久未见,不知今日可否请二位长辈通融,让我与四娘见上一回?”
备婚的这段时间以来,他行事处处妥帖,见不到息偌便不见,最多就是送些物件,连封信也没有,免了许多麻烦,更没有如先前那个冯九郎一般,勾得她成日里要往外跑。
他积攒的好感足够,再兼之这桩婚事本就是为了两方修好。息檀没有拒绝此请,命仆从去后院里清了个僻静又不背人的暖阁,让仆从带着霍恂前去稍候。
霍恂在彼处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候,息偌才缓缓来到。
跟来的人都退到了门口,既不至于听见他们说话,也不至于离得太远。
霍恂自看见息偌身影的那刻,眼里便浮出些淡淡笑意,待她入阁之时,又微微垂下眼睑掩饰了过去。
他伸手为她斟茶,听见她站在对面道:“好端端的,你非要和我见面做什么?不怕我父母听了心里不快?”
霍恂将茶盏推去对面,道:“原本不打算如此,我以为是你想见我。”
息偌刚刚坐下,被这一句话激得差点站起来。她挑起眉毛,反驳道:“我何时想要见你?”
霍恂抬头觑她神色,笑道:“那莫非是我看错了?正厅屏风后头站着的那个不是你?”
他看着她分明有些红的脸颊,煞有介事地瞧了一眼她身上穿的衣裙,点点头道:“看来是我看错了,躲着的那个是身蓝裙子,你却不是。”
特地绕回去换了身衣裙的息偌:……
认是不可能认的。
息偌先前是对霍恂来息家做了什么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一方面听家人说,他每次来时举止都很是温和有礼,一方面又听友人说,外头都说清都侯很是看重这桩婚事,各项事宜筹备得极为仔细,还说常见清都侯府上去给息家送礼,说他对她用情深厚……
她因此才生出了些好奇。
那霍恂竟这般会做戏吗?那她可要好好看一看了。
老天作证,她就暗自去看了一回,怎么就让他抓个正着!
她坚决地摇头否认道:“那必然是你看错了!这是我家,我要是想见你,正大光明去前头见就是了,何至于躲在屏风后头瞧?”
霍恂从善如流接口道:“那就是我想见你了。曼曼,莫见怪。”
息偌这是第三回见霍恂,她已经很久没应过他的话了,骤然听见他喊自己一声“曼曼”,执杯的手都抖了抖。
若不是她方才紧张,喝了些水,不然这时候茶水都要洒出来。
她连忙道:“你怎么叫我小名?我们还不熟呢。”
霍恂无谓道:“那你习惯习惯罢,连小名都听着奇怪,将来改了口,你岂不是浑身难受?”
息偌气鼓鼓地盯着他:瞧瞧!她就说他怎么可能是温和有礼的谦谦君子?嘴上说着想见她,真的见到了,几句话不完,又要拿话堵她。
他给她添茶,故意道:“曼曼,喝茶。”
息偌不想理他了,下意识垂手去拿茶杯想要别过脸去,可是茶杯递到了唇边,又听见他似乎是轻轻笑了笑,随即反应过来,她此举正是应了他的那话。
于是茶水到了嘴边,息偌又觉得不对劲,气冲冲地把茶杯重新放回了桌面上,别过脸不理他了。
霍恂接下来倒是没再说话了,手里拿着杯盏,悠闲缓慢地用完了一杯,将空了的杯盏放回去,拂袖道:“那我就告辞了。”
此日晴空万里。
温暖的阳光落在寒冷寥落的冬日里,将风声都吹缓了三分,偶尔还能听到几声鸟鸣。
息偌听着炭火中的轻微爆裂声,有些微怔地抬头看他站起来,嘴比脑子更快,问他道:“你这就走了?”
问完她就想打自己嘴。
霍恂理了理衣摆,应了她一声。
既然要送客,息偌也就站了起来,有些踯躅地问他道:“你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如果没有什么事,为什么非要见她一回?如果有什么事,又为什么这会儿不说就离开?
霍恂想了想,看着她问道:“你知道定下了二月初六罢?”
息偌下意识想要点点头,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才否认了刚刚在前厅的事,于是故意做出惊讶的神色,微微掩口道:“那么快?”
霍恂看着她拙劣的演技,扯了扯唇角,道:“还有一个多月,不算很快了。”
息偌反驳道:“一个月能做什么?我还没准备好和父母分开呢。”
霍恂故意道:“一个月,方家都能抄完了。”
是建朝初期的一个大家族,清流文臣发的家,一贯是忠诚热忱,可惜后人勤勉直接有余,为臣之谨言慎行不足,又碰上个猜忌心重的帝王,直接罗列了十八条大罪,抄了个干干净净。
息偌现在也有些明白他与她说话的套路了。他这么明目张胆地说这些威胁她的话,其实并非是真的想要威胁她什么,更多的是故意吓唬她,想看她跳脚。
她伸出一只手指,对着他恶狠狠地点了点,警告他。
只是这样的动作落在他的眼中,实在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威慑力。他只轻轻笑了笑,不说话。
息偌转身与他一起往外去,低声道:“你在我爹娘面前装得也太好了,跟给他们灌了迷魂汤似的,不过送点小礼物,教他们在我面前将你夸得不行。真该叫他们来听听来看看,你是怎么对我的。”
霍恂不大相信所谓的赞不绝口,甚至还挑眉看了看息偌,想她居然也会这么面不改色地在他面前给父母说好话了。
但是他也没有戳破,顺着这话道:“夫妻间交谈,即便话说得冒犯些,也是风月情趣。你敢叫他们来,我敢说,他们倒未必愿意听。”
息偌努嘴道:“话都叫你说了,真觉得将我家都拿住了是不是?”
“岂敢?”
最麻烦的那个,今日还没见着呢。
霍恂一面与她走,一面又循着这话,想到了这些日子以来的麻烦。
以他原本的想法,哪怕仓促些也无妨,老话有说“抬头红”,忌讳于正月成亲,他不想耽误太久,想着最好在年前就把婚事定了。
关于他入朝的事,他已然与今上私下里议论过了,今上没有明言,但已经给他露了些口风。
再者,朝中近来也有些官员调动的大动作,声势还不小,一来是今上的确有调动的想法,二来是让他的归来与官员的调动互相掩护,既让钻营之徒不清上意,以便今上将真正想用之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也能让他顺利趁着这趟浑水,挪去一个合适的位置上。
他早日入朝,也好早日动作,早日施展手脚。
但是麻烦就麻烦在,息停的位置实在是有些碍眼了。
他少年入朝时,就站在今上那边,自始至终从没有做过一件对今上不利的事。今上势盛时,他水涨船高;今上式微时,他不降反增。他是将皇权和世家的力量都运用到了极致,但却是为了今上的。
今上若不用他,一来是寒了臣子之心,二来,也是少了一把很合适的世家之刃,那就太不值得了。
于是这把双面刃,如今日日悬在眼前,看着烦心,丢了恼火。
现在霍恂来了,霍恂百分之一千地要与今上站在一处,甚至要站在今上的眼前,于是这个锋刃,就横在了霍恂的眼前。
朝堂的浑水,是霍恂的掩护,也是霍恂的麻烦。息停在朝中根植经营多年,即便助力今上,做了今上近臣,仍旧不失世家威望,岂能没有他私下里培植世家实力的缘故?
霍恂想要推动婚事尽快进行,以便自己早日入朝,息停就能想办法拖延婚事,将行三书六礼的时间无限延长,竟真真将婚期拖到了年后去。
想想就烦。
不过这次暗中交锋里,他倒也不是全然无所获。
原本他以为,那位领了圣命要操办此次婚事的李贵妃,也许会看在妹妹的面子上,和息停达成一致,反过来对付他。孰料当他们二人真争起来,她倒是帮起了霍恂,想要将婚事推前。
霍恂初来乍到,虽有听闻,但不曾亲眼见过,尚不敢完全确定。于是某次进宫去与今上说话时,恰逢李贵妃过来,他就提了一句,多谢李贵妃费心为他操办。
这位李贵妃容色极盛,传言里说是威严极佳,甚少牵扯朝堂之事,即便有官员想要走她的门路,多半也是会言辞驳回。若是为国为民的好事倒也罢了,若是怀抱钻营之心,即便是她父亲李相当年门下的学生,她也是坚决不见的。
但她也是有软肋的。李相故后,她就剩下了两个同胞妹妹,若是谁让她这两个妹妹受了委屈,她是坚决不会放过的。
息停借着李常希与李贵妃之间的姊妹情深,不知走通了多少大事。
但是这一回,息停倒是没能走通。反倒是霍恂,此次相见,李贵妃上下打量他一番,很是赞许了他一番,又和颜悦色地与他与今上说了会儿话,这才回去。
霍恂行礼送她,余光里瞧见今上的目光就像黏在李贵妃的后背上似的,脸上的笑挡也挡不住,直等到李贵妃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才将目光收了回来。
他对霍恂道:“息为止的妻子,是贵妃的妹妹,这你知道罢?”
霍恂道:“知道。”
今上负手道:“他们夫妻之间不大和睦,如今已经分居。贵妃因为此事,对息为止很不满意。”
所以才愿意霍恂搅局,她巴不得有谁来给息停送些麻烦。
霍恂听着这话,垂着眼,没有接口。
今上又道:“晚些也不妨。你仔细看看宁都的局势,眼下不见他们有和好或者和离的迹象。但这也未尝不是个好事,看你如何把握。”
他似笑非笑地觑着霍恂道:“只是你莫也着急,别和息为止似的,性子闹起来连分寸也顾不上。都是一家人,贵妃日日忧心,朕看着也不舒畅。”
这话就是在提醒霍恂,务必要把握住息停眼下家事不宁的时机,必要时甚至无妨推动一把,只要莫闹到李贵妃眼前,随他做到什么地步都无妨。
那回相见,霍恂口中将这话带过去了,但心里压根没将今上这话记着。
一来,自己和息停的关系摆在那里,实在是没必要干这种戳心窝的事情,是人总有逆鳞,若是将息停逼急眼了,才是件难处理的麻烦事。
二来,眼下有息偌夹在中间,他对她来说尚不算是什么重要之人,真要发生了什么,她必然是站在她家人那边,但息停未必会有这样的善心将她护着。
此局落败便落败,婚事晚些就晚些。息停无非是想多做准备,又不是真要阻止他们的婚事,他何必在婚期这种事上一来就争个头破血流。
不值当。
霍恂与息偌走在一起,脑中一瞬间划过过去这许多破事,脸上却仍旧是一副温和的表情,半分也没叫息偌看出端倪。
息偌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他这些日子就是送送礼物、安排婚事呢。
她一面走,一面与他道:“你也没必要三天两头地就给我送什么东西,我什么都不缺,总之现在婚事落定,你也用不着做这些给人看。”
哪里都是为了做给人看的?
霍恂问她道:“是吗?外头人看见了,都说什么?”
息偌有些无语道:“说你性情好,温润如玉,彬彬有礼;说你情深一片,寒冬腊月里拖着病体,还去给未婚妻置办礼物;说息四娘子真是娇蛮无理,偏偏就是运气好……”
她说着说着,就有些气来,半怒半怨地瞪他一眼,恼道:“都是夸你贬损我的。”
霍恂听见这些话便笑,道:“你真是不出门,怎么不寻些好听话来听?若是谁贬损你,你上去撕了谁的嘴,横竖我是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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