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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写剧本的

我朝门里跳下,就像一滴雨水落入井口。

一瞬间,黑暗覆盖了视野。下一瞬间,我碎裂了,融化了,形体仿佛在刹那间消失,我被分解成无数细小的碎片。我成了一捧被扬起来的沙子,一杯被泼出去的水,一口被呼出的热气。

但身体的感觉依然存在。双腿踩踏地面的触感,手指抓紧背带的触感,依旧真实,只是变得模糊,或者说,松散,身体好像变成了疏松多孔的珊瑚岩。我使劲吸气,黑暗中也有空气灌入胸腔。我试着转动眼球,看到有光从黑暗的缝隙里漏进来。

适应光线之后,我慢慢看清了四周的环境——这里并不是连接世界线的隧道。

这是一个陌生的空间,就像位于地底深处的洞穴,四面都是岩壁。离我最近的一侧垒着一层灰黑色的东西,像是石英岩,我抬手想去触摸,却发现伸出的手臂也是灰黑色的。

仔细一看,并不是手臂变成了灰黑色,是大量黑色的线条缠绕交叠,组成了手臂的形状。

我举起另一只手,也是同样,餐盒也是,头盔也是。原来那种松散的感觉来源于此,我变成一堆交缠的线条了。我又朝四周的石英岩望去,果然,它们也是由同样的黑色线条潦草地团在一起组成的。在我注视它们的时候,还有一些灰黑色的碎屑“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画风?这个故事是被第一次拿到笔的婴儿创造的?

不管怎样,先把工作完成。我确认了背上的餐盒——虽然材质变成凌乱的线头,但完好无损——然后朝前走去。我也不知道哪边是“前”,只是本能地循着光走。我的脚步往前推进,这个毛线团似的空间也跟着推进。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块浮木,被风推着划过水面。并不是水被我切开,而是我被水包容。

走了一段之后,光线渐渐变得明亮。我朝前望去,看到有窗口似的边框把光线束拢,一丛影子挡在被捆成一束的光里。我大步跑去,脚下传来松脆的脚步声,“咔嚓”“咔嚓”,每一步都像掰断一片饼干。

逆光中的影子越来越近了,轮廓也越来越清晰。在我踩上那片影子的前一秒,影子朝我转过头来。

是个年轻的女人,或者说,大女孩。她穿了一件褪色的墨绿连帽衫,胸口的印花被洗得零零落落;一个咖啡色的塑料文件夹立在她的头顶,夹起几撮毛躁的额发。她盘腿坐在一张靠背椅上,沙滩短裤宽松到巨大。两只黄色泡沫拖鞋挂在她的脚尖,一只在她转头的瞬间掉了,另一只也摇摇欲坠。

是的,她是这里唯一拥有形体和色彩的存在。并且以她为中心的一小块范围内,椅子,书桌,桌上的台灯,乱放的书本纸笔和水杯……四周的物体显现出原本的样子。

所以,这个被黑色线条缠绕的岩洞,或许是她的房间?

她看着我,吃惊地瞪大眼睛,瞪得眼下两轮硕大的黑眼圈几乎要掉下来。她大张开嘴说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懂。她又说第二句,我的大脑终于适应了世界线的切换,为我翻译了这种陌生的语言。

她说:“怎么回事……你是人?”

与此同时,周围那些看上去像打了结的黑色线头在我眼中也突然变得清晰可辨。我意识到它们并不是无意义地缠绕在一起的。这些灰黑色的直线曲线按照规律排列,交叉,组合;它们是文字。我低头看了看自己,黑色的线条文字堆叠组成了我的身体,每一个部位都由大大小小的名词拼合而成:“指甲”,“手指”,“手掌”,“手腕”,“掰断枝条的节疤”……身体之上还有衣物,无数个代表材料和颜色的词语像网一样交织,覆盖在我同样由文字组建的躯干上。我又转过头,两旁是“墙壁”“涂料”“挂画”“细小的刮痕”,脚下踩着密密麻麻的“地板”“灰尘”“爬虫”“掉落的头发”。

原来我一路是踩着这些字走来的,怪不得脚步声变得像饼干一样松脆。

——“你怎么进来的?”年轻的女人又开口了,音调慌张地提高。我回过神来,看到她放下了盘坐的双腿,绷紧身体,做出防御和躲避的姿态。我赶紧从背上取下餐盒,打开,要把她点的炒饭递给她。

“……你是那家店的?”我还没摸到炒饭,她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我刚要转头,她突然站起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你是人……真的是人?”惊讶和不置信的语气。

这问题让我不太高兴,听起来也不像是好话。我思考是直接把饭给她就转身走人,还是向她展示一下我拥有的人所不能及的能力——

“好神奇,”她突然又开口,“我能看到你的想法,就一个字一个字在你脸上滚过去!”

我转过身,看到她睁大眼睛盯着我。她比我矮了一个头,十分瘦小,既没有其他超级英雄们标配的可爱或英气的长相,也没有能拯救世界的强壮或灵活的身体——刚才她站起来的时候,我听见一声不太健康的脆响,“咔”,从她的膝盖发出来的。

……等一下,她说她能看见我的想法?

面前的年轻女人沉了脸色。

“真抱歉,我不是你想的那种能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她说,“不漂亮,不强大,不健康,也没有光鲜亮丽的身份,甚至连能挣钱的工作都没有……我的意思是,暂时没能挣钱。”

她的话让我困惑了。她不是超级英雄?那为什么她能点餐?K明明说过,只有超级英雄本人,或者权限较高的管理员,才能打通店里的电话。

或许是这个世界还没有触发危机剧情,所以她还没有觉醒?毕竟她说了,自己没有工作,这一点就很符合超级英雄的条件——众所周知,为了平衡超级英雄们的强大设定,他们必须失去一些普通人惯常拥有的东西,比如父母、恋人、叔叔,或者一份平凡稳定的工作。

“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女人绷着脸说,“而且你的想法让我感到被冒犯。我有工作,只是我的工作暂时挣不了钱。”

……还是不要想太多事了。我吸一口气,试着心无杂念,就像我的兄弟姐妹们那样。

“但你说的事让我很好奇,你能不能仔细讲讲,”女人松开我的手,重新坐到椅子上,抱起膝盖,“超级英雄是指什么?是漫画和电影里的那些角色吗?穿着斗篷在天上飞的,在高楼大厦间荡来荡去的?他们能打电话点餐?你们还能为他们做饭?你们是什么店?地址在哪儿?这一份饭要多少钱?超级英雄都吃什么?不同货币餐标一样吗?有些设定在外太空的,你们也送?”

她已经全然没有了刚才惊慌的样子,反倒双眼发亮,抱着膝盖团着身体就像一只磕松子的时候误食了致幻蘑菇的松鼠。

但我不是松子。我略过了她的提问,继续刚才被打断的流程:放下餐盒,打开盖子,取出炒饭,放到她桌上。炒饭在我手中的时候还是一团黑乎乎的文字(“盘子”“米饭”“虾仁”“蟹肉”……等等),一接触到她身前的桌面,瞬间有了具体的图像;米粒油亮,虾仁红润,盘子里散发出热腾腾的香气。

——说起来,刚才她抓着我的手的时候,我的身体依旧是文字,并没有具现化出固定的形态。我又拿手悄悄蹭了一下她的椅背,没有变化,手指还是“手指”。

“对,我看到的你是一段文字,”女人又突然开口,她一直盯着我的脸,“具体来讲,是文字组成的人形——猛一眼看,还挺吓人呢。刚才一转身看到房间里多了这么一个东西,我都要吓哭了!”

……心无杂念,心无杂念。我从餐盒里取出烤肠,以及筷子叉子勺子摆到桌上,希望她能看懂我的意思。

事与愿违,她更激动了。

“原来你不会说话!”女人再次抓住了我的手,“刚才我打电话是你接的?怪不得一直没声音!”

这叫什么话,我明明一直都在发出声音,是她太迟钝——刚想到这,我下意识地瞥了她一眼,她眯着眼睛朝我笑,傻乎乎的。

所以她既不是超级英雄,也不是管理员,到底为什么能打通电话?

“我也不知道啊,”女人说,“我一直在赶稿,没顾上吃饭,反应过来的时候,低血糖发作,都快看不清东西了。想想上一顿饭可能是一天前吃的,摸索着想找点零食,结果在书堆里摸到你们店的名片——原来真能打通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可疑的卡片呢。”

实事求是,确实挺可疑的……等一下,赶稿?

女人一下子挺起胸膛:“我是一个编剧,写剧本的!”

原来刚才说的“暂时赚不到钱”的工作是指这个。

女人脸上一红,松开抓着我的手,“啪”一声合上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只是现在没赚到而已,事情发展总有个过程……将来我会写很多很多故事,拍很多很多电影。你随便走进一家电影院都能看到我的名字挂在海报上!当红的偶像明星为了演我的剧本抢破头!”

我明白了,虽然她不是超级英雄,但用超级英雄来类比的话,她现在就相当于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能力平平但满怀激情,刚刚拿到英雄执照,就梦想在中心广场有自己的雕塑,而现实却是每天都在给主角跑腿买热狗的那种,而且梦想越大,死得越快,剧情需要煽情铺垫的时候,首先就会考虑这样的角色——又平凡又努力,对世界充满天真的幻想,能让观众共情,一旦领了便当,下一次出场就是在主角的回忆里。我把烤肠放到桌上,又想起那罐饮料,有些后悔,要是刚才没有喝掉就好了,应该留给她,她比我更需要,哎。

“……干嘛,你是在同情我吗?你——你还喝了我的饮料?!”女人猛地转头瞪我。她的情绪在这几分钟里变了又变,连带着眉眼大起大落,挺有意思。

女人一下子收起表情了,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是我冒犯到她了吗,还是因为那罐饮料在生气?但如果当时我没喝水的话——

“你好像对超级英雄的故事非常了解,因为见过很多吗?”她开口道,“我从我的角度说说你的类比吧。你就像——就像那种看了很多流行小说,把著名台词经典剧情抄下来背下来反复品鉴,因为觉得写得太好了所以直接顺着作者架好的滑梯往下溜,放弃自我表达,角色的嘴是你的嘴,放弃独立思考,角色的脑子是你的脑子,明明过不上小说里的精彩人生,还试图用那套浓缩的简化的世界观来评判真实世界的中学生。超级英雄很伟大吗?很让人着迷?他们都是被我这样的人创造的,他们的生死成败都是被我这样的人安排的。确实,他们有时候会说些看上去很有道理的话,因为他们是意志的体现,也是思想的集合。可是用镀金扩音器说出的话,就一定是真理吗?长了张漂亮脸蛋,就做什么都是对的吗?用他们的声音说出来的,是他们自己的想法,还是有别人想借他们的口宣扬些什么?聚光灯和战斗服让他们看上去光鲜亮丽,鲜血和眼泪让他们好像有了活人的灵魂——但这些都改变不了他们只是木偶的本质,和他们被创造出来的初衷。”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下了,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眯眼笑了。

“饮料喝了就喝了吧,”她说,“你也挺可怜的。”

她一口气说了这许多,我听到一半,就觉得胸口好像有火烧了起来。这就是“生气”吗?又热,又闷。她不停地往下说,这把火从胸口一直蹿到头顶,连呼吸都不觉变得粗重了。我确实见过很多超级英雄,但并不如她所说,他们只是木偶和传声筒——不然,他们的伤口是被剧情安排的吗?眼泪也是拧开水龙头流出来的吗?如果结局早就被决定,那为什么还要战斗?他们口口声声的要努力,努力干什么?反正是正义必胜,观众和读者真的会被一眼望得到头的故事吸引吗?我相信我见到的人们都有自己的意志,没有人会情愿用生命给故事做铺垫,只是受制于世界线的规则——

我愣了一下。原来如此,世界线的规则就是她说的“我这样的人”制定的,我瞬间想明白了一些事。他们亲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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