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准的“消失”被周围人视作一件平常事，大家都认定他是找到了好出路，不愿回来了。

假如说，我和丛南星这时把事情的真相抛出，他们大抵也不会惊讶。

他们只会说：‘什么？他去了城外？那死了不是必然的事吗？’

没有人会怀疑他不是被怪物杀死的。

即使，当时隔着一道门在场的我和丛南星都无法保证，咬掉他头颅的一定是头怪物。

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

丛南星说，人类无法从知道回到不知道，所以她要借助阿准的眼睛去看。

可她借的不是阿准的眼睛，是阿准的生命。

到头来，只有阿准一个人看见了真相。

他会认为这值得吗？

他死的时候，脸上露出的究竟是悲伤、愤怒还是喜悦呢？

我不知道。

看不见头就看不见表情。

到了第二天，事件已经过去整整二十个小时，我的心中产生了再回去一次的想法。

丛南星抵死阻拦我。

她说：“这不值得，你毕业了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我有点被她说服，点头，答应她，可我心里明白，念头还没有消散。

它在骚动。

连同阿准死前留下的话语一起。

‘他们编造这些，就是为了把我们这些人留在这座城市！’

这句毫无道理的话，某种意义上，又的确揭示了我们城市的一个真相。

我们，柏城的人，都已太久、太久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

-

假期的第四天，丛南星怂恿我去市中心玩，我窘迫，说那里都是有钱人去的地方。

“你不就是有钱人吗？”

她指的是院长给我的零花钱。

它有足足两千块那么多，我买完围巾、零食，还剩下一千七百多。

我本计划把它们挥霍干净，结果发现穷已经刻入我的骨髓，我付钱的时候总是犹豫。

丛南星对此不解，她知道，我也没办法把这笔钱留到学院用。

准确地说，是不足以用在学院里。

学院的价值和外界的价值并非一比一的兑换，而是接近一比十、甚至一比五十。

举个例子的话，学院的餐券如果想要额外多加一张，每一张都要支付五百块。

这和抢钱有什么区别？

还是花在外面吧……

于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我答应了丛南星的建议。

丛南星笑着挽住我的手，像是把我当成给她花钱的大款。

我不愿意给她花钱，可我又确实需要她这位“导游”，她对有钱人的世界比我熟稔得多。

她甚至懂得伸出手，拦下路过的轿车。

这种名叫出租车的东西，我还是第一次坐，我坐进去，低头无措地看着两旁的带子。

“不系也没有关系。”丛南星说。

我还是系了，因为感觉很新奇，我的手还来回抚摸了座位表层，我认为它们是某种牛皮。

“还有空调呢。”丛南星提醒我。

我点点头，我察觉到车里的温度比外面暖和，热得我想要把围巾摘下。

我没有这么做。

我舍不得，我好不容易才把它清洗干净，我围着它，便感到一种随时随地的幸福。

就好像，时念一直在我的身旁。

-

我黑着脸走下车，抬起头看着前方丛南星轻快的步伐，感到有泪在眼眶里盘旋。

丛南星，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出租车是这么贵的东西？！

我痛失了七十块……

“我们都来到有钱人的世界了，不体会一次他们的交通方式，不可惜吗？”

我对丛南星的解释嗤之以鼻。

又不是她付的钱。

“好了，别想它了，走，我们去商场看看。”

我被丛南星拉着走进这里最高的那栋巍峨、金光灿灿的建筑。

它简直就像现代国王的宫殿。

入口处的两个“骑士”更是证实了我的猜想，他们的手里还拿着警棍。

‘我们走过去的时候，他们会不会把警棍对准我们啊？’

我忍不住这样想，可实际上，我们通过的过程顺畅无比，他们还朝我们微笑。

“这是因为我们是漂亮女人。”丛南星说。

“男人会怎么样？”

“男人的话，会看他穿什么样的鞋，鞋就是身份的象征，懂吗，耿晚？”

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洛琛的那双高档皮靴。

我又低下头，看向我自己的双脚，我穿着入学时被学院赠予的蓝色运动鞋。

由于才穿半年，我又经常清洗，它们看起来还很新。

我的余光这时扫到另一双鞋子。

一双鞋面泛黄，鞋头开裂，还露着缝制痕迹的白鞋。

鞋子的主人察觉到我在看她，不自然地向旁移动了两步。

我抬起头，说：“丛南星，我给你买一双新鞋吧。”

“你舍得吗？”

“反正钱是要花出去的。”

丛南星皱着眉，眼神仿佛在提防我，过了一会，她才答应。

她玩笑着说：“你就这么喜欢我吗，耿晚？”

我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

事实是，我一点都不喜欢她，可不喜欢不代表我不能给她买鞋。

我们找到了一家店面稍显朴素的鞋店。

我和丛南星走进去，丛南星看鞋，我看鞋的价格。

我没有找到价格，这里的东西统统没有价格牌。

好奇怪。

丛南星也觉得奇怪，她拉我的袖子，小声说：“我们走吧。”

我摇头，“来都来了，总要试试吧。”

我怂恿丛南星试了一双鞋，店员说这是最新的款式，它绿白相间，好看得像模型。

丛南星看着它，眼睛都亮了。

我说：“就这双。”

店员问：“您要现金支付还是刷卡呢？”

我问：“多少钱？”

店员说：“现在在打折——”

我听到“打折”，心下已有了不详的预感，根据我微薄的购物经验，这么说的东西都很贵。

我做好了把剩下的一千六百块都留在这的准备。

可价格是——

“5230块。”

我头晕。

这不是夸张的说法，而是我人已经向后一倒，跌坐在试鞋的凳子上。

“女士，您还好吗？”

“我、我……”

我说不出话。

一旁的丛南星在默默将脚上的新鞋脱下，换回她的那双看不出颜色的白鞋。

我看着她，心里难过到不行。

我好愚蠢。

我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我们显然不是唯一误入宫殿的外来者，店员的脸上已然露出洞悉一切的表情。

我以为，她要无视我们离开了。

她没有。

她弯起眼睛看我们，像要一直等到我们亲口说出“付不起”才肯走。

这于我没什么难度，付不起就是付不起。

我就要开口，丛南星的手拦住我，她低声说，她来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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