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阁阁主的大名,响彻江湖。
前不久,这位阁主才杀了前阁主,坐上阁主的位置——
众人皆知,前阁主是他的师父,而他弑师夺位,杀孽深重,自是没什么好名声,江湖中众人喊打。
但此刻,林贺听了他的名头竟就那样直挺挺跪在了他的面前。
“季阁主,鄙人愿意用全身家当,求阁主……”
他一跪下,褚缨一惊,上前想扶起他。手刚触碰到他手臂,他的话语也继续:“求阁主杀了江氏,杀了这群以假乱真、为祸南州多年的一群畜生!”
此话在屋内清晰回响,一旁的林语瞬间呆滞在,手里的茶壶都没拿住,在话音还未落地时,就已经碎了一地。
江氏——是南州君主的姓氏。
褚缨自是知道。
她只是稍稍挑眉,倒是泰然自若的模样。
她收回了欲扶起林贺的手,抱着双臂踱步,似是在思考。片刻后,她慢悠悠道:“杀这么多人啊,那光是给钱,可不够。”
林贺咬牙:“阁主要什么,我都给,只要阁主能帮我,我什么都可以给!”
“什么都可以?”
林贺重重点头:“不管是什么,都可以。”
褚缨转身,看着他跪在地上,摇摇欲坠的病弱之身。那副身躯跪在地上,显得更加瘦弱不堪,唯一的那点骨气与自尊,也在此时,全碎进了地里,比地上那茶壶还要破碎。
她深吸口气,闭了闭眼,问道:“缘由?”
林贺瞥了眼林语。
林语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转身去,哆哆嗦嗦把门关上了。
听着关门的声音,林贺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开了口。
“令妹因为君主的忌惮,嫁给了薛家,当时,薛家正得君主信任。外界皆传此事是千翎阁之错,殊不知,千翎阁所谓的错,不过掩盖他们心思的替罪羊罢了。”
林语在一旁点头附和了一句:“这事是我入千翎阁后打探到的,那时我们才知道,原来我们君主,从未想要我们好过。”
褚缨低眸沉思。
林贺继续说着,愤然之意溢于言表:“原本,嫁了就嫁了,薛家虽与我们政见不合,却对令妹也算好,可谁知,君主对薛家也是表面功夫,他们搞垮了薛家,令妹也没逃过!”
褚缨此时开口,问:“我听说,家主的妹妹并没死,只是失踪了?”
林贺咬紧了唇瓣,接下来的话,似是再难说出口一般,他伏下身子,咳嗽声一下又一下从喉间溢出,连带着几丝无法抑制的鲜血。
林语忙倒了水递过去,见父亲喝了水,林语抿抿唇,回了褚缨的话:“姑姑与薛家一起流放,父亲便暗中助他们逃走,却没想到之后,姑姑他们都死了。”
褚缨心跳一顿。
她张了张口,还未说话,林贺哑着嗓子,悲痛出声:“是有人,送来了一封信,我才得知这件事……那人,是西州人。”
说着,林语将一封信从胸口掏出,给了林语,林语意会,赶忙将这信递到褚缨手中。褚缨没有任何犹豫,当即拆开信封,将信中内容全浏览一遍。
「……无意间结识,可奈何无法从官兵手中救走他们,只能带走他们的女儿薛弄……」
「我会想办法将阿弄放在西州宫中做公主,让她无忧无虑,此生安平,南州宫廷的爪子不会大胆到伸入西州宫殿,阿弄的安全你们尽可放心……」
「……若有机会,我定会将你们带出南州,同时将阿弄归还,也算了却他们遗愿。」
室内静谧,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
褚缨竭力压制指尖的颤抖。
是了……果然。
她的母亲果然是那尊玉像的主人……而她根本不用证明什么,她顶替公主的事情,她家中本就知道。
可林贺出不去南州,甚至,连京城也出不去。
彼时,林贺终止了咳嗽,他抬手擦擦嘴角鲜血,悲泣道:“我愧对他们,愧对所有人……当初我就该据理力争,我不该让她嫁入薛家,不该纵容他们在流放途中逃跑!我早该清楚的,早该清楚的……薛程那个连父母都护不住的孬种,怎么可能护得住她!”
薛家……薛程……
对了,薛家败落,这是个很重要的事情。
褚缨咬牙,强行咽下酸楚,走过去将他扶起来,让他坐在椅子上,继而蹲下道:“我可以帮你。但你总要告诉我,薛家当初是怎么回事,你们又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毕竟,要杀了他们,那便与造反无异。”
林贺低眸,手握成了拳,回了她的话:“薛家是薛程撑起来的,但薛程是个曲意逢迎的懦夫,故而我们看不起他,也不欲与他为伍。那时,穗儿的才女名声名扬南州,君主怕我们由此势大,便设计将穗儿嫁给了当时,他的心腹,薛程。”
“可后来不知为何,君主却是与薛家反目,于是,薛程父母因此而死,穗儿……也与他一起,死在了流放之路。”
话音落,林贺抬手将她手腕抓住,恳求般的眼神看着她,“阁主,在此之前,我听说过一些细碎的传闻,得知你也与阿弄相识,所以我才想到要找你……也不知阿弄在西州,过得怎么样,只要她安平,便一切都好,至于这里的事,就让我来……”
说到后面,林贺的话语更似呢喃。
褚缨叹了口气。
她身死之事,褚危倒是藏得比那些毁人名声的艳史好。
褚缨微微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的飞鱼玉佩上,默然片刻,她倏而抬眼望向林语,道:“你跟我去听雨阁一趟。”
“啊?”林语一愣。
林贺打了他一下:“啊什么啊,阁主既然答应了我们,你便听话!”
“……哦。”
褚缨也没有多解释,与林语一起,将林贺安顿好了,便拉着林语出了林家,当然,不是走的正门,走之前还让林语换下了那千翎阁的衣裳。
听雨阁的据点就在南京城内,他们也都是会武功的人,路上牵了两匹马,赶路很轻松。
纵马行过街道,穿过丛林,最终停下。
“……没走错吗。”
“没有啊。”褚缨嘻嘻一笑,“下马吧。”
林语坐在马上没动,想说什么,但喉头哽住。他望着面前的小茅草屋,好久之后才下马,还被对方说了句“磨磨唧唧”,呆站在原地,任由对方给他把马拴好。
半晌,林语抬脚走动,走到了屋子门前,抬手覆上去——
“哐啷!”
“……”
他看着眼前的门直直倒下,灰尘漫天。
而后,眼神顺着往上去,便见一个看起来就非常酷的刀疤姑娘坐在对面,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拿着白面馒头啃。
“怎么了?”褚缨慢慢悠过来。
她看了眼满屋的灰尘,沉默片刻,再透过灰尘看向里面的桃枝。
本一脸警惕的桃枝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神色转变,一口把剩下的馒头塞进嘴里,又喝了口水,然后笑着起身过来。
“你回来啦!”
“……孤雨呢?”
“去帮你抓人了呀。”
褚缨看了眼桃枝,又再次看了眼那门,最后眼神落在发呆的林语身上,咬咬牙道:“赔。”
林语方才回神:“赔啥?”
褚缨指向那倒下的门。
林语瞬间怒:“这是它的质量问题,又不是我故意砸倒的……我、我不赔!”
而在他们说话时,一边的桃枝已经掏出了藏在背后的镰刀,在林语说出“不赔”的话时,迅速将这镰刀横在林语喉前,认真问:“真的不赔吗?”
林语:“…………”
——
山林间微风吹拂,躲在树荫下,便十分凉快。打发了林语去修门,褚缨便和桃枝一起蹲在一棵大树下,拿着小铲子挖土。
桃枝努力挖着,没有任何怨言,甚至还有力气问她:“阁主,我们在挖什么啊?”
“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好像埋得挺深……没关系,慢慢挖,这地儿反正也没人会发现,林语修门也要许久呢。”
桃枝听她的话,继续吭哧吭哧挖土,边挖边问了问林语的身份,褚缨就顺便把自己打算都告诉了她。
桃枝举着铲子说:“阁主简直太有志向了,我一定会全力帮阁主的!阁主发达,我们也发达!”
大树下,一“男”一女拿着小小的铲子奋力挖着,一副把根都要刨了的架势。
林语早早就把门安好了,看了他们好一会,叹口气,心中默念着父亲的叮嘱,走过去把长刀一插要帮他们挖坑。
虽然,也不知道他们在挖什么。
但帮忙就是了。
褚缨看了眼那长刀,顺着长刀,抬头看他:“这么快就修好了?”
林语点头:“我在家也经常干这种活。”
褚缨微微点头,低头继续挖,挖了没一会,她再次看向林语,同时把自己手里的铲子递给他。
林语动作一顿,抬手抹汗,眨眨眼,满脸疑惑。
“这个好铲。”褚缨一本正经道。
林语捏着刀柄的手一紧,心里升起一股后悔,问:“你?”
“当然是监工。”
这下纵然风再清凉,林语也还是满头大汗,凉快不下来了。
过了不知多久,铲子铲进土里时,再也铲不动,林语叫来桃枝,二人兴奋地刨开周围的土,把一个满是泥土的盒子捧出来,又一起拿着袖子把上面的泥土擦干净。
阴影覆盖过来时,盒子上的泥土已经差不多被他们清理干净。
“阁主!”桃枝站起身站到褚缨身边去,“这就是要找的东西么?”
褚缨点点头,闭了闭眼,神情忽然认真起来,再次睁眼,看着林语道:“打开吧。”
林语见她这样,紧张得要命,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后,才将这盒子缓缓打开。
褚缨紧紧盯着他的动作,就见他的眼睛缓缓睁大,而后愣怔、惊诧,再然后抬头,一双圆眼瞪着她,几次张嘴,但都没说出什么。
见他这失声一般的模样,褚缨直接抬手摸到盒子里去,眼见着要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随即又被林语抬手压回去。
林语恨不得将盒子关上,假装没看见。
“你怎么会有……”
“急什么?玉玺而已。”
褚缨说得云淡风轻,把他的手掰开,直接将盒子里的玉玺拿了出来,还在他面前晃晃,“我知道,如果口头说什么,你肯定不会信,那么不如直接给你看。”
林语深吸口气,立马看了看四周,着急忙慌想去把玉玺按回盒子里。
褚缨没发现他的动作似的,手一缩,把玉玺拿到自己这儿抛着玩,说着:“不过说真的,我也没想到竟然真能有用上它的一天。”
林语怕得要命,拼命去抢她手里的玉玺,“你快放回来啊!你、你怎么会有玉玺,你怎么……”
说着,林语忽然一顿。
他想到什么似的,瞳孔一震,猛的盯住她双眸,也停住了动作,半晌,他小心翼翼开口:“那时起义军攻进前朝宫殿时,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玉玺,传说玉玺是被千翎阁的人带走了……你们……与前朝的千翎阁……?”
褚缨不置可否,没有肯定他的猜测,也没否认,她的眼神落在他手中的盒子上,道:“里面压着封信,自己看吧。”
林语赶忙低头看过去,同时,褚缨还在说着话——
“我打听过,你们林家在前朝也是个清官,正巧,我需要一个助益,既然你们送上门来,那我没有不告诉你们的道理。”
“我们听雨阁阁主,在继位之前,都会收到这么一个盒子,我也如此。这盒子本是由阁中长老守护,只是当初……”
“我不小心把长老也杀了。”
说到这,褚缨顿了顿,笑着把玩手中的玉玺,上下打量,“……于是我就把盒子带走了,藏到了这里。”
林语看着这封信,手指有些颤,声线亦是:“所以……”
褚缨微微挑眉,直截了当道:“嗯,听雨阁,才是真正的千翎阁。”
林语的眼神在信纸与褚缨之间流转,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要是先皇有灵,你们真是该被千刀万剐的存在了……”
褚缨笑了笑,没回答。
这封信,是听雨阁还是千翎阁时,千翎使临死留下的。
千翎使亲笔改名“听雨”,留下这封信,望阁中后来人能继续寻找皇家后人,光复黎朝。
真是忠心。
可谁又能料到,还未确认那皇室身份,阁中先乱。
然后,被她这样一个人趁虚而入,利用此事,要与真皇室夺权。
褚缨道:“我告诉你这事,是为了让你们放心。到时我当上南州的君主,势必要夺了西州自己做皇帝,不过,你们林家该有的,一样都不会少,你就算是想当千翎使,我也可以给你。”
林语心中一震,沉默了许久,这封信都被他捏皱了。
一片寂静中,他忽然开口问:“权力,真的那么重要吗?”
褚缨唇角轻勾,没有多说,只点了点头。
重要啊,怎么不重要。
她可深有体会。
而林语只想到那一代代君主,一个个被权力迷了眼的人,想到被压迫着的黎明百姓,又或者清正廉官,咬牙轻言:“可权力,不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吗?多少人掉入这陷阱,被囚在牢笼中,一辈子也逃脱不出……”
林语的话语中带着十分的不解:“为什么,没人看得清,为什么,就一直有人前赴后继,要来争这权利呢?”
褚缨也被问住一般,愣怔了一瞬,但只那么一瞬间,她反而弯眸笑起来,仍是不以为意的语气。
她道:“可世间千万人,总要有人站出来,总有一人,有能力站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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