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池里的灯火直至十六日卯时才尽数熄灭,可池上的灯笼还飘着,密密成堆,见不到几片水光。
太极宫里的人不多,可总得有人去打捞那些灯笼,宫人们乘船忙碌了两个时辰才把南海池清理干净。
贺贵妃听到这个消息时,细想了想太极宫里的布局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鹦奴却好奇地问:“什么人在池子里放那么多灯啊?那么多灯一定很好看吧?”
贺贵妃就说:“你若想看,今晚我让人给你在太液池上放。”
上元节的布置早就在三日前装点好了,天黑前宫人会点灯庆祝佳节,不过若非有游船的节目,太液池里并不会有人放水灯,不过是在池边树上挂些花灯。
今年宫里观灯的日子是在十四那晚进行的,今日都是十六了,过节的气氛已经淡了。
鹦奴就问:“来得及么?”
贺贵妃总是被他的担忧逗笑:“时间上的确是有些紧,不过沿太液池北岸放灯想必也很夺目,今晚放水灯算是给你祈福,别再病啦,我心疼。”
她待鹦奴好,鹦奴感受得到。虽知一心念着的嬢嬢回不来了,虽知他一心念着的嬢嬢不是他亲母,终究免不了会记起媛媛,却再不敢提了。
贺贵妃掌六宫事,发下话来,宫里人自是手脚利落地去办,可是稍后杜尚宫就来请示她,是否移太极宫南海池里的灯至太液池,毕竟今日已经是十六了,宫里做灯笼的料子已经被尽数用去,宫外铺子里也没那么多人再专门储备竹篾等物,即便是有,再耗时制作,天黑前在太液池放灯也来不及了。
贺贵妃一时拿不定主意,却又不想失信于鹦奴,便去紫宸殿询问傅祯。
去岁年底鹦奴生病,他说宫里一切好东西都先紧着承香殿用,只要鹦奴能尽快好起来。
贺贵妃从来没求过他开恩,只这一次,但又是关乎太极宫住着的人,不得不亲至紫宸殿。
可是圣躬有恙。傅祯的腰需由王奉御调药医治,据王奉御说,至少得养半月,不然将来骑马都成问题。
昨日他弯身放灯过多,的确是累着了,却也只需歇上一两日便好,可他在曲江池畔接住歪倒的媛媛时,骤然用力,后腰陡然传来的酸痛直往他天灵盖上蹦,受刑似的,之后他又一路乘车回宫,下车时已迈不动脚了,便让媛媛自己回了太极宫。
纵然他有御辇可乘,可一进殿,他人就歪了,惊得王顺险些大叫。彼时尚药局的王奉御还在休沐,临时被请回来,熬了三个时辰才把药调出来,又是署名又是记档,费了一番功夫才送到了御前。
贺贵妃来时,傅祯才敷了药上了榻,腰酸得厉害,就懒得起身,便没见她,反是让王顺问她有什么事。
王顺扯谎说傅祯歇晌才醒,先下人不大精神,不便见贵妃。
贺贵妃先是纳罕:“陛下怎的今日歇晌过了时辰?”
王顺就说:“累着了。”
贺贵妃便不再多问了,就说正事:“鹦奴想看水灯。但宫里花灯不多了,听说南海池撤了一批,是否可以挪用?”
王顺也不敢胡言,入内询问傅祯,傅祯虽有犹豫,终是点了头。
贺贵妃道谢后便就走了。
韦德妃和郭贤妃一道来放水灯,宫人们加了蜡烛后也忙不迭地推灯入水,不多时,太液池北岸便多了一片光亮。
鹦奴欣喜道:“从前六叔在时,只说太液池上易溜冰,没想到放水灯是最好看的。”
贺贵妃看他推了几个水灯后,斗篷的兜帽就落下来了,便上前去给他戴上,又嘱咐:“仔细着凉。”
鹦奴又问:“为何六叔不进宫来了?”
贺贵妃就道:“六叔是亲藩,既已出宫建府,非召不得入宫。”
“可是六叔从前进宫次数也不少。”
贺贵妃干脆道:“你三叔他们已经离京了,将来六叔成婚也是要离京的,往后鹦奴见到六叔的次数会更少。”
小小年纪的鹦奴突发了伤感,贺贵妃拍拍他的肩,劝道:“人这一生啊,就是要不断告别,鹦奴往后就会习惯的。”
韦德妃听后一笑:“鹦奴遗憾,正是说明鹦奴长大了。”
“可不是。”郭贤妃抬手比划着,“从前鹦奴只这么高的时候,只知道去自雨亭那玩水,殿……”她说道这里,自知失言,忙又改口,“任是谁劝都不成,哪像现在,不止遗憾,也会体谅人了。”
鹦奴带着笑,又捧着花灯往池边去了。
贺贵妃不与皇甫昭仪一般见识,这次放水灯自然也叫上了她,偏是她并不肯来,便说自己头疼,不宜吹风。
郭贤妃依然看她不顺眼:“她就是仗着陛下宠她,这才敢任性而为。先头宫里有徐莹,将来或许就有旁人替了她。她真当陛下非她不可呢。”
韦德妃拉着她,低声问:“我听说,昨日陛下去太极宫的南海池放水灯了,可是真的?”
贺贵妃也不隐瞒,直接道:“这些灯就是从那挪过来的。”
郭贤妃惊道:“那是不是……”
贺贵妃给她使了个眼色,郭贤妃就叹了口气,又把视线看向了太液池北岸上的小小少年。
她们几个自然有好心,可皇甫昭仪却没这份坦诚。
她满是不屑道:“放水灯不过是哄小孩子的把戏,天亮了不照样得捞出来?倒不如看人提花灯表演。”
宫人杜鹃就说:“昨晚南海池也放了水灯。”
皇甫昭仪对太极宫里不熟悉,乍一听这个地方,诧异问:“哪里?”
“太极宫里的南海池。”杜鹃急躁道,“那里距顾废后的淑景殿近。——圣旨上只说供应不缺,却没说上元节接供给她几千只花灯。”
“这么说,是……”皇甫昭仪没把那两个字说出口就撇了嘴。
除了元正家宴,她前后已许久没见圣驾了。但凡她去紫宸殿,王顺都说陛下在忙,起初她信,后来就不信了。
这么突然,又持续这么久,只怕是因她前头说了鹦奴身世,致使他突染重病,惹了圣心不悦。
可皇子已经无事了,她还是见不到天颜。
之前傅祯的确是气她口无遮拦,看在贺贵妃来求情,他得顾及鹦奴的感受,是以没罚她,却不愿再见她了。现下他带着腰伤,正是难受,更不想见人。
皇甫昭仪失望而归,傅祯平躺在榻上,想着这难受劲要忍半月,难免不悦。
都赖她,都赖她。弯腰放了那么多水灯她却不肯多看,带她出宫观灯她走得东倒西歪,扶稳了她,又扭了他腰。
傅祯这么想着,慢慢坐起身来,后腰依然疼。王顺立刻上前询问:“陛下有什么吩咐?”
“你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王顺一时不知这人是谁,毕竟皇甫昭仪前脚才走。
傅祯原想说她可别为昨晚见到的人伤心死,吐出口的话却是:“朕昨晚,好像踩了她一脚。”
说完这句,他倒没觉着报了扭腰之仇,反而有些……惭愧?
应该是惭愧。
这下王顺听明白了。
淑景殿里,媛媛正无聊地靠在书案后的凭几上。她方才轻车熟路地往那口匣子里翻看,匣中却再没有傅练写的那张“药方”。
冷寂的深宫里,她偶然从他送来的画纸里看到那张“药方”,其实是震惊的。
这么多年,她所受的委屈在旁人眼中或许只得“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八字,可在他心里,是埋怨上位者的手段,同情她的遭遇。尽管如此,他依然希望她细心生活与病无患,盼着她忘掉烦恼一切都好。
她感动于他的赤诚和真挚,以及安慰和鼓励。
重要的是,他那笔字,那笔她初见时连笔顺都不对且墨色太浓的字,在经年累月之后会和她写的字那么像。
他的授业恩师乃大卫书道大家,他却偏偏要临她写给他的《真草千字文》。
他很久之前,就在意她,她很久之后才明白过来,当日他出现在她面前并非偶然,而是他一直都在意她。
如她还是皇后,得知少年于角落里默不作声的怦然,或许会成为她嗤之以鼻的厌恶,可是她早不是皇后了,便是她有皇后之位时,她也从不曾得到过君王一丝一毫的怜悯,更别提赤诚和真挚,也没有安慰和鼓励。
她得到的尽是欺骗与冷落,讽刺和羞辱。
一直以来,她都是个肤浅的人。喜看好颜色,别人待她好,便轻易付出真心。
真心被伤透了,关起心门,以为再不会打开了,却没料到还有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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