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过后,媛媛吃了王奉御送来的药,或许也因昨晚没睡,白日里就睡得多了,直至傍晚才转醒。
今日晚膳,食案上多了一碗酪,她有些奇怪。尽管当年废后诏书上讲明了服食务从优厚,可这几年来,只有冬至前后才给她送过几次,而她住在掖庭时,更是再没吃过这种小食。
她多大的人了,又不是非吃不可,张口要这些,只怕被人耻笑嘴馋,又或是会给她一句牛乳不易保存,只能天极冷的时候才会给她送的敷衍。
已经开春了,她这里突然多了酪,她便明白了何故如此。于是,她说:“供起来吧。”
云舒就劝:“酒容易放,这酪……过了今日就变味了。”
“我实在吃不下。”
“娘子知道的,这酪能补虚开胃,娘子没食欲才更该吃两口。”
媛媛没说话。
云舒最终把那碗酪供在了观音宝像前的条案上。
晚些时候,媛媛捧起了之前傅楚楚送来的话本,可她根本看不进去,只靠在凭几发呆。云舒端药入内,看她眼周带着红,想说话哄她,又怕一张嘴让她哭个稀里哗啦。
汤药的苦味钻入鼻中,媛媛搁下话本,抬手往颊上按了按,问:“什么时辰了?”
“快酉时一刻了。”
媛媛轻轻点头,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云舒看她又不再言语了,暗自叹气,思来想去,凑到她跟前,耐心劝道:“最初搬来淑景殿时,娘子隔三差五整理书画论,这两年来总算没白费功夫,可现如今……娘子既已决定放下,便不该如此自伤。”
她也不想如此,这才仔细吃药,可她愣是忘不掉他,这么久了,她总是会不经意间想到他。本以为这股情绪渐渐淡去了,不期然在上元夜相见,便猛然变浓。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傅祯为何会一直宠幸那副面孔,是他情根深种,难以拔除。
她也是,情根深种。
媛媛起身,复又去观音宝像前跪着了。欲念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烧到她的手也便罢了,不能引火至他身。
可是这把火已经烧到傅练了。毕竟,他才是纵火之人。
世人依然以为当朝齐王乃是今上最为宠信的幼弟,却不知他早已出不得齐王府,他却也不想在王府里走动,这些日子,傅练全都居于斗室之内,描摹了一遍又一遍媛媛送给他的《真草千字文》。
这二位各自愁楚之际,紫宸殿的人却没闲着,一直往太极宫甘露殿跑,送这送那,只因圣驾在此盘桓,连带政事堂的宰相都不住地往甘露殿去,打听过后他们方知圣躬违和,暂于此处将养。
天子行踪不欲被人知晓,自然也就无人敢乱传,即便如此,不出五日,已是人尽皆知之事。天子为何留宿太极宫,也在人心中演绎了数个版本。
因此,将作监也开始敲敲打打,修缮甘露殿的各处细节。
仲春之月,天越发暖了,桃李杏花相继而开。媛媛却无心赏花,便搬了为数不多的书本出殿,小心翼翼晒书。
春风乍起,书页哗啦啦作响,伴着枝头飘落的花瓣,竟也心旷神怡。
半个时辰后,媛媛担心书页被毁,便又开始收书,却不想今日还能收更多的东西入内。
王顺领着人来给她送春衣、首饰和面药口脂。
依着圣意,她已非在室女,又居在宫内,并未归家,那么给其父素服一年便足够尽孝心了。
媛媛喜欢颜色鲜艳的衣裳,也喜欢做工精良的首饰,更爱胭脂水粉。只是如今她再见这些,竟是不那么欣喜了。
王顺担心她又把这些一股脑供到观音宝像前,便对她说:“春景怡人,娘子可以出去走走。”
媛媛不理这茬,只是正经八百地道:“明日我会上谢恩表。”
“不不,”王顺当即道,“当年……供给娘子的服食,务从优厚,这些东西早该给娘子送来的,自然不必再劳动娘子上谢恩表。”
媛媛点头,转而问他:“那这么说,从前有人违抗圣旨,对吧?”
王顺一时尴尬,无法接话。她是个细心之人,从前理六宫事也格外仔细,现如今冷不防计较起来,不光是埋怨底下的人故意克扣,也是在埋怨傅祯不察秋毫。
媛媛看他面色发僵,便又随口道:“这些我收下了。”
王顺的脸又挂上了喜悦。和云舒道:“快服侍顾娘子更衣。”
隔日傅祯过来,依旧没让人通禀,本以为媛媛又缩在殿内,不料她正静静坐在廊下阴凉处看书。
今日她穿的是艾绿色襦衫,月色半臂,枣红色长裙,配一条菱花纹披帛,一柄宝相花玉梳篦插在中间,佃头金钗别在同心髻两侧,左右对称各有四对,再往下,额头贴着一枚呵胶红花佃,颊上胭脂不算红,红的是口脂。
她其实自有一股端丽气质,只是新衣新妆上身,人就看着更精神。
从前她是一副灵秀可人模样,或许是年岁渐长,慢慢失去了从前的幼态,眉眼间的风华就多了。
媛媛正看到兴头处,从抿嘴一笑,到咧嘴而笑,继而搂书弯腰,浑身轻颤。她不期然看到男子的乌皮六合靴时,身形忽地一僵,不用再抬眼细看也知是何人来了。
平常也就罢了,方才她实在是高兴,这么一停,当场就咳了起来。
银红和黛绿照旧去做洒扫事,入内煎茶的云舒闻声而出,竟然看到傅祯正在给媛媛顺背,媛媛略微平稳下来便闪身避开了,端端正正给他行了个礼。
傅祯自行往她位子上落了座,有兴致看看什么内容逗得她花枝乱颤,不想他才一触碰话本,那上头上就多了一双手用力按住了他想取之物。
这些话本皆是傅楚楚前后几次给她送来的,可这在傅祯看来,均是杜撰之言。
与其等着他开口训斥,倒不如媛媛先避开这个不快,主动道:“妾以后不会再看了。”
傅祯抬眼看她,她垂着眼睛,像个听讲时被老师发现走神的学员要挨训一样。
傅祯倒是被她这怂包样子给惹得有些痒,想被一片羽毛扫过似的。他没和她计较,立刻松了手,不过他看到这册话本名字是《庐山远公话》。
之后,他和她说了些话,不过是询问她春来住得是否习惯,还需添置些什么,媛媛兴致不高,他也不比之前那么气了,略坐坐后便走了。
圣躬早已无碍,依然住在甘露殿,群臣虽有疑惑,终究是不敢多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今上在哪里宣召臣子,无人敢多问。
午后,傅祯歇晌醒来,突然吩咐王顺:“你让人去宫外看看,市面上有什么样的话本,全都给朕找来。”
王顺没有立时答应,而是诧异地发出了一声疑惑:“啊?”
傅祯七岁时被先帝亲自择定授业恩师,学的是为君治国之道,便是看些故事,也尽是经过秘书省刊印的书籍,并不知也不被允许去外头买些不入流的话本,别看幼时他有储君之尊,让恩师知道他看这些,只怕也会挨训斥。
眼下他忽然要找话本,还是全部,又是为了什么?
“快去!”
王顺赶着答应了一声,就要去做,傅祯又嘱咐道:“先找《庐山远公话》。”
“喏。”王顺退出来殿后,从冯全嘴里才知,陛下去了淑景殿时,顾娘子正捧着《庐山远公话》看得喜笑颜开。
临近天黑,傅祯就拿到了这册话本,之后又有内臣抬着木箱往甘露殿送,里头尽是从宫外寻来的话本,另有宦官留在宫外继续寻找一应流行话本。
全赖多年看奏疏的经验,傅祯的阅读速度很快,他浏览了一遍《庐山远公话》,并没发现哪里有令人发笑之处,他以为是看这么快错过了细节,便又慢慢读了一遍,依然没有发现好笑之点。
傅祯搞不明白媛媛脑子里想什么,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话本,如何就引得她笑成那副模样?
他暂且搁下这册话本,又从箱中捞了话本来看,才翻几页,便皱了眉,脸也不自主地便红了,而后,他甩手便把话本砸了出去,紧接着就是一声怒:“什么东西也敢往宫里送!”
两个时辰前,他吩咐得急,底下的人只管去寻,尚来不及看内容,谁成想就有不堪入目的东西招了圣怒。
王顺一边弯腰捡书一边解释:“他们光长了耳朵,忘了带眼睛出去。”
“拿去烧了!”
王顺连连称喏。
傅祯并不解气,就问:“是哪个混账给淑景殿送话本?”
王顺低声道:“……是,是咸宜长公主。”
傅祯从箱中摸话本的手一停,依然没好气道:“从前这俩人在一处就放肆得很!”
“从前太皇太后在时,长主就和顾娘子投缘。”陛下还特意让咸宜长公主去求太皇太后,让顾娘子做长主玩伴。
只是后边的话王顺不敢说了。
傅祯还是翻了他一眼,随即又继续看话本。这么多话本,他得仔细挑拣,别是稀里糊涂送到她那,也给她弄个面红耳赤。
长安城之大,不光东西二市里有话本,其余各坊也有用笔誊抄下来传看的话本,宫人们找了三日,也不敢轻易取舍,好在王顺几人能做个简单区分,之后才送到御前。
傅祯好容易养好了腰,集中精力选话本,又险些引旧伤复发。
又过五日,他让人烧了数册话本,又抛了不少俗不可耐的话本,另有一箱他认为情节有趣,且能算作发人深思的话本被留下来,重新让人誊抄清晰字迹后才给淑景殿送。
面对傅祯送来的话本,媛媛很是不可思议,盯着那一箱崭新的册子问王顺:“我……要上谢恩表吗?”
毕竟当初废后的旨意上并没提及话本。
她凡事皆要公办,未免有些不进人人情。不怪傅祯说她倔。
王顺一直伴君,自然知道傅祯从前的课业并不轻松,他没时间也不被允许看这些市井杂言。倘若明日,顾娘子的谢恩表递到御前,天下便皆知陛下也喜看这些杜撰之言,这让教授正道的国朝大儒的面子往哪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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