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练,夜露渐浓。
宴毕,偌大宅邸重归静谧,唯闻蝉鸣。
虞临躺在由仆婢精心布置过的宽敞客房的大床上,凝视着承尘上的精美刺绣,却是毫无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忍无可忍的他还是坐起身来,循源找到正不断散发出复杂的混合香气的香炷,然后挪到了窗外。
他嗅觉极为灵敏,多年来之所以能忍受丧尸群散发出的恶臭,主要是因为习惯了。
——这不代表,他能在这种馥郁浓烈的人制香下安然入睡。
最浓郁的香源被他移走了,可居室里残存的香气仍然久久不散,持续地刺激着他远超常人敏感的嗅觉。
虞临难得地有些烦躁。
他很快意识到,不光是连自己所盖的被褥芯里也沾满了熏被香,连他所枕的这枚陶枕也未能幸免。
香料稀有且昂贵,尤其在颠沛流离的乱世中,更是价比黄金的奢侈物。
刘氏兄弟却命人将整间宽敞的客卧熏成了一座花园,不可谓不用心,也不可谓不重视——唯独没想到虞临对这种优待简直避之唯恐不及。
毕竟在他曾经长期生活的环境中,敢在嗅觉比视力灵敏百倍的丧尸面前使用这种香料,简直同自寻死路没什么区别。
睡是睡不着了,不过对基因经过优化,已经将睡眠时间进化到三小时之内的虞临来说,少睡一晚也毫无影响。
他没有在床上躺着浪费时间的习惯,在确定自己无法在这种环境里入睡后,索性起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窗户,在不惊动任何守夜奴婢的情况下直接翻上了屋顶。
天上星河浩瀚,他步履轻盈地踩在青瓦上,如拥有柔软爪垫的花豹般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身形亦在呼吸间自然地避开了静谧银霜,彻底融入到稠密夜色之中。
底下仍偶有仆役来去,不时有抬头观月者,始终未有人察觉到他的身影。
虞临原本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睡意全无下心血来潮的夜游。
等他百无聊赖地凝望了一阵朦胧新月,忽然想到可以去府中曾豢养之观气士所用高台一逛,看能否更好地俯瞰城中情景。
这所宅邸将高台设于东南角,毗邻隔壁宅院,真要沿小径而去,距他所居之客舍颇有一段距离——同直接飞檐走壁过去的效率,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待虞临信步而至,台中果然空无一人。
即使伫立于高台之上已足以睥睨周边低矮住宅,他尤嫌不够,三两下就轻盈地登上了位于台子最高点的小亭顶。
彻底居高临下后,他终于感到自在了。
不比士族大户那通宵达旦的华烛,也不似城外流民那朝不保夕的落魄,城中蒸庶过的不说捉襟见肘,也只是布衣素食、狭室无甚余财的普通生计。
多是日落而息,无要事不点灯。
是以虞临朝四周望去,城墙以内除他所在的这一小片大院豪居仍明亮外,鳞次栉比的矮小民宅具被沉沉夜幕吞噬,只偶见微光半盏,远不抵天上漫星万千。
他正默记城中地形时,就被隔壁宅邸传来的说话声吸引了注意力。
由于双方相隔甚远,又有院墙阻隔,即便是以他的过人耳力,也只能捕捉到徐徐晚风送来的只言片语。
再凭那才经过恶补的文化水平,唯有少数勉强能被拼凑成可供连蒙带猜的句。
真正引起他关注的,是其中一道声音,于他而言很是熟悉——是属于刘廙的。
与刘廙对话者听着是位年轻男子:“若真如……雅度……贞实……还望引见……”
吹着清爽的夜风,虞临漫不经心地听着。
他起初还想,既然提到了‘引见’,对象又是刘廙,这说的会不会是自己。
但联系到之前的“雅度”、“贞实”等词,又属实觉得与自己毫无干系。
刘廙具体答了几句什么,因声音太轻,叫虞临未能听清。
只闻那人沉吟片刻后,又开口道:“时……猘儿……按兵……多日未……援……”
又有道陌生的中年男性的声音:“封豕……恶暴……”
那人轻蔑地哼了一声:“狸埋……掘之……定有诈……”
听了好一阵后,虞临渐渐感到有些无趣了。
既是疯狗又是野猪,还有狐狸的……是这附近哪里闹兽患了吗?
随着无聊感上涌的,就是难得的睡意。
虞临正准备离开,却忽然又听到了另一人的声音。
方才一直未曾言语的这人并未大语,语调堪称十足的温文尔雅。
却让虞临感到耳廓莫名发痒,鼓膜被带得微微振动。
他本能地揉了揉耳,才适应了那道清晰可闻的低音:“宜遣使相问。”
对方此话一出,另三人纷纷附和,好似已经尘埃落定了。
——这难道是在说孙策么?
虞临突然福至心灵,如此猜测。
他稍晃了下神。
这就是这一走神的功夫,多年来千锤百炼出的战斗本能,便抢在理性之前发挥了作用。
“啪沙。”
虞临缓缓地眨了下眼。
他低头一看,手里已经多了一只明显对他的存在一无所察,才刚扑棱了几下翅膀、就大意地被他一下擒住、甚至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来的倒霉鸽子。
虞临:“……”
忽然落入透出无比恐怖气息的猎食者,它后知后觉地睁着绿豆大的眼睛,连腹部的绒毛都炸开了,浑身都极其明显地瑟瑟发抖,却一声都不敢叫。
虞临垂眸,有些无措地与这个小东西对视了一眼。
——“刚才好似有什么动静?”
屋里有人如此说。
虞临当机立断地放走了鸽子,飞速按原路返回了自己的寝室。
此时已过夜半,万籁俱寂,除了被安排在门口守夜的婢女,府中众人具已安歇。
虞临吹了一个多时辰的晚风,又经过那么个小插曲,自己身上那点萦绕不去的浅淡酒气已彻底散了,客卧里残存的旖旎熏香也被敞开的窗户带走了大半,余下的终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就在他重新躺下,准备睡上一两个时辰时,门外走廊上却传来一道带着几分凌乱和沉重、显然是醉了酒的脚步声,还伴随着仆役不安的小声劝诫。
他静静地等待着,有倾,便闻门外一道微醺低沉、意识朦胧的声音:“子至,汝已安寝乎?”
是刘望之。
虞临:“……”
看来,自己今晚是真的不用睡了。
待到酒宴一过就被紧急召集、前往广陵太守府去议事的刘廙归家,已是平旦之末。
当他听局促不安的仆从道他那醉酒的兄长半夜去寻已然就寝的客人说话,现在仍不愿就寝时……本就因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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