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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报复

九十四是蝣人。

饕餮谷的、带着浓烈那罗迦血液气味刺青的蝣人。

一个在众生眼中低劣如同牲畜的人种,竟大摇大摆地出现在燕辞洲的大街,并且衣冠整洁,坦坦荡荡,还能与人用流利的中原话沟通。

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反常的事。

“齐且柔想刺探我的底细,看看我有什么背景,身后是否有人庇佑。”九十四说,“难怪问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哦?”阮玉山一听这里头还有自己的事儿,更是好奇,“怎么会问到我?”

九十四解释:“他问我名字,我说我叫易四,他便又问我,同玲珑钱庄的易三老爷什么关系。”

“易四?”阮玉山一下子抓住重点,言辞意有所指,“你为何给自己取名易四?”

九十四微微一怔。

他本是不打算把这事儿告诉阮玉山的,怎知刚才沉思于盂兰古卷,一时嘴快,便抖搂了出来。

自己化名易四的事,是绝不能让阮玉山知晓的。

否则此人的尾巴能翘到天上。

不过就算不小心说了,九十四也有法子把阮玉山的尾巴摁住。

“自然是因为,”他眼珠一定,对阮玉山报以一个似笑非笑的神色,“我没有正经的名字。”

阮玉山的笑容凝滞在嘴角。

他定定注视九十四少倾,期望对方给他一个刚才不过是玩笑话的宽慰。

可是他没等到。

阮玉山低头,摸了摸九十四的手指头,忽然发现这人指甲长出来了一些。

“阿四。”他语气淡淡的,“你还在怪我。”

墙角的蟋蟀和油葫芦又叫了两声,阮玉山圈住九十四的双臂悄悄松了,这让寒风无声无息地透进九十四的衣裳。

九十四感到了一丝寒意。

看来阮玉山说的没错,发着汗,是不能吹风的。

他没回答阮玉山的问题,只是往阮玉山怀里蹭了蹭,又抓起阮玉山的手圈在自己身上,觉着周身包裹得密不透风了,方开口道:“阮玉山。”

“嗯。”

“我在书上学过一句话,叫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九十四说,“我虽不是一个大度的人,但也绝不小气。”

阮玉山摸不透他的意思,只能接住话茬:“哦?”

“我喜欢阿四这个称呼。”九十四话音刚落,便感觉腰间的胳膊又把他抱紧了,他继续道,“所以化名易四,是我自愿。只是姓阮,非我所愿。”

阮玉山终于把脸抬起来,得寸进尺把下巴靠在他后肩:“那姓易又作何解?”

九十四睫羽微颤,片刻后垂下眼帘,含笑将他一瞥:“赏你个面子——姑且暂用。”

“那我可得报答你的赏赐之恩。”阮玉山心中有几分无奈,但也认了,扯了扯嘴角,“烦请阿四公子同我讲讲,试探你的齐且柔,是个什么模样。”

九十四问:“你要杀他?”

阮玉山:“不错。”

九十四:“他不能杀。”

阮玉山觉着不公平了,当初自己不乐意给人取个名字,都差点没命,这个给九十四下了猛药的齐且柔倒轻而易举得以赦免:“谢你个赏恩,你还真要大赦天下了?他齐且柔也沾上我阮玉山的光,让你不想计较了?”

“自然不是。”九十四有理有据,“齐且柔认出了我是个蝣人,且在心中先入为主认为我不一般,是后续试探发现我一问三不知,才敢大着胆子对我下手。”

“可他既然要试探我,便有许多法子试探,为何偏偏要提盂兰古卷?”他且想且道,“最后我险些要了他的性命,他为求一条生路,也是搬出古卷残石企图让我饶了他。”

阮玉山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古卷残石中,有关于蝣人的秘密?”

“残石中有没有尚且难说,可齐且柔一定知道些什么。”九十四沉思着,只顾说出自己的想法,“而且我怀疑,他所知道关于蝣人的一切,也跟古卷残石有关——很可能是关于我族解除诅咒的法子。否则他不会一来就问我是否要找古卷。他最初必定以为,我是通过古卷——或是古卷的一部分,得到了不同于其他蝣人的自由和力量。”

“你不想杀他。”阮玉山发觉这人一动脑子,说话就相当流畅,“你想把他引出来。”

“可难的是怎么引。”九十四凝眉,“我记得他想对我下手的地窖是在一家食肆后头,由一条暗道连接。地窖再往前,是富丽堂皇的一处所在——像饕餮谷,有许多看客席。”

“看客席?”阮玉山偏头思索,对这种布置相当熟悉,“中庭主要位置,是否有个台子?”

“你知道?”九十四回忆道,“台子上还有张床——齐且柔对我下手,似乎并非出于私欲,而是准备把我弄到台子上。我一度以为,他是对蝣人有着非常的仇恨,想要在我出丑时开门叫人观看,以此来羞辱我。”

阮玉山听到这儿便确定了:“他不是想羞辱你,他是想卖了你。那地方是黑市,时常做蝣人买卖。”

他再度把手放到九十四的后背,发觉九十四的汗已经止了,衣服里一片干爽,便理了理九十四的头发,慢慢说道:“他们要觊觎不该觊觎的,就别怪我不客气。”

那地方会做有人买卖倒是没出乎九十四的意料,毕竟只要去当时的大堂看过一眼,谁都能猜出来是个交易的地方。

且能进去交易的人,必定非富即贵。

只是没想到原来还是个黑市。

九十四从阮玉山的话里听出了什么,他微转过脸往后前,嘴角渐渐往上翘:“你有法子引他出来?”

阮玉山也奉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你先说说你的法子,看看咱们俩想的一不一样?”

九十四先注视着阮玉山,似乎在探寻此人的神色,确定对方是否真有法子。随后眸光流转,却不把话说完:“若是此地有个跟他们一样有台子,有看客席的富丽堂皇的所在……”

“巧了。”阮玉山忽然把九十四端起来,接着他的话说,“易家在此,恰好也有个卖东西的地方。有台子,有看席,是个——‘富丽堂皇的所在’。”

九十四猝不及防被打横抱起,下意识搂住阮玉山的脖子:“那你几时开张?”

阮玉山只问:“你想几时?”

“明天。”九十四说出口,又道,“不,等我休息休息,身体好了就开——休息太久,怕他跑了。”

“跑了更不必担心。”阮玉山意态悠然,“燕辞洲进出统共一个关口,我正嫌岛上人多抓不到他,他若是畏罪跑了,从出岛的人里挑出来,可比在岛上抓他容易。”

“你究竟有多少眼线?”九十四想起白天在大街上瞧见自己的那几幅画,心中不大高兴,可临时又想起另一档子事,“这便是你放了席莲生的理由?”

阮玉山:“我放他是感动他对他母亲的情谊。”

九十四一扭头:“不信。”

他说完又扭回来,一脸正色:“席莲生有问题。”

阮玉山挑眉:“怎么说?”

九十四明知阮玉山在朝自己卖关子,此刻也懒得同对方斗嘴:“我问你。”

阮玉山应了一声:“您问。”

“村子里,论身强体健,有常年务农的庄家汉;论年月岁数,有刚刚成人的姑娘小伙;论家世财富,兴许也有几个地主豪绅,就算没有,那比一个寡母身家丰厚的也该不少。”

九十四道:“我不懂人情世故,可想来妖灵选择寄生也不会顾念这个。光凭我说的这三点,你若是妖灵,你是会选身体年纪最强壮的少年人,还是有权有势的豪绅,还是一无所有,只剩一腔良善的孤母?难道目连村的妖灵,也一心向善吗?”

阮玉山笑了一声:“我要是妖灵,我就谁也不上。”

九十四学着阮玉山的语气:“哦?”

阮玉山:“等着日后一个叫阮玉山的人来了,上他的身——”

他话音一顿,突然将九十四一颠,拐了个弯走向别处:“然后日日伺候易四公子洗澡!”

九十四身子腾空一瞬又落回阮玉山怀里,他先是一愣,听过了阮玉山的话又嘀嘀咕咕地琢磨:“那真成泥巴了——下水不染色?”

阮玉山:“什么?”

九十四不吭声,只在心里想象。

阮玉山把他抱去了沐浴房。

甫一踏出月洞门,那罗迦就撵在阮玉山屁股后头跟上去,到了沐浴房门口,阮玉山一个眼神,那罗迦又不甘不愿的止步门外,老老实实趴着。

一直到两个人洗完出来,那罗迦的尾巴摇摆着没停过。

这回换九十四开门走在前头。

他换了身银底藏青领的寝衣,是阮玉山白天趁他出门打发人找的,算是府里颜色最明亮的衣裳,靓丽却不失素净。

给人一换上,阮玉山就觉着自己那些黑漆漆的衣裳确实将九十四掩盖了几分好颜色,只是衣衫下摆长了些,逶迤在地上。

九十四那头长而茂盛的乌浓卷发也束了一半,发带懒懒散散地系在他背后,一头乌发呈现个半披的模样。

当时阮玉山实在找不到明亮的发带,将就拿自己的以前的给九十四绑上。

那会儿洗完澡,九十四刚换好新寝衣,正低头新奇地左右看看,一抬头瞅见阮玉山拿出条黑不溜秋的发带,脸又耷拉下去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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