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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孤舟

阮秋并不是偶然出现在那里的。

那天清晨,阮云琛从廖致远那里回来,天刚蒙蒙亮,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

万秀的面摊就在巷子口,油烟和面汤的香味裹挟着晨雾弥散开来。她低着头翻动锅里的面条,没抬眼,也没说话。

摊位旁边的几张凳子上坐了几个男人,动作随意,面前的碗已经见了底,却没有一个人起身离开。

阮云琛从街口缓步走过来,脚步平稳,目光落在万秀身后的一处。她没有转头,但眼角余光已经将整个摊子前的情景扫了一遍。几个人的坐姿稍显僵硬,衣领和袖口干净得有些过分,动作间却少了寻常街坊的随意。

不是邻里,更不是客人。

面摊的客人永远只有那几个,这附近的邻居也各个都看得面熟。这么几个陌生的壮年男人突然出现,无论如何都显得突兀至极。

阮云琛很快收回视线,手插进兜里,继续往前走。鞋底摩擦过湿润的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身后,有一道视线短暂地落在她身上,很快又转了回去。

楼道口安静得几乎能听见呼吸声。

阮云琛走到楼梯拐角处停了一下,手搭在冰冷的扶手上,侧耳听了一瞬——没有什么异常。她抬头看了眼楼上,灯光昏暗,墙壁上剥落的漆斑显得格外刺目。

便衣。她在心里快速确认了一遍。

如果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不会这么守规矩;如果他们的目标是淼淼和阮秋,就更不会这么安静。唯一的可能,是廖致远的安排——

真快。

阮云琛扯起嘴角笑了笑。

扶手的表面冰冷粗糙,刮得指腹生疼。

平常拖拖拉拉,能躲就躲。只要有了交换条件,效率高得连门槛都顾不上。

扶手的冷意渗进皮肤,她没有再看楼下那些便衣警察一眼。楼梯间的灯光昏暗,她的背影被拉长,藏在光影交错间,看不出情绪。

阮云琛推开家门,迎面是一片沉寂,静得连门锁轻轻合上的声音都显得格外突兀。

厨房里老旧的电饭锅发出规律的“嗤嗤”声,冒着一股温热的蒸汽,米香弥散在空气里,带着些许安抚人心的暖意。

阮云琛站在门口,没有走进去,目光穿过客厅,落向窗外的某个方向。

远处的街景模糊成一团,混着清晨未散的雾气,像一道褪色的水墨画。楼下摊位的影子若隐若现,那几道伫立的身影看似无害,却让人隐隐觉得寒意渗透。

她垂下眼,站在原地片刻,指尖轻轻掠过外套的布料,带着一丝思索的停顿。

她的动作慢得像是在刻意拖延什么,直到厨房的香气渐渐淡去,她才缓缓走向沙发,整个人像是被压着什么无形的重量般坐了下来。

门锁的声音在身后转动。

阮云琛没有抬头,但目光微微一凝。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带着几分匆忙。她闭了闭眼,放松似的靠在椅背上,侧耳听着那脚步声逐渐靠近。

“姐。”阮秋推门进来,声音里带着几分压抑的低沉。他站在门口没有动,鞋子摩擦着地板,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屋子,然后定在窗边,似乎在确认什么。

他的眉头轻轻皱着,像是刻意克制住了什么情绪。他并没有直接问,而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等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等阮云琛开口。

空气里安静得几乎只剩下电饭锅的嗡嗡声。

“楼下的那些人......”阮秋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稳得像一根紧绷的线。他的目光仍然锁在窗外,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却没有完全掩住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是冲着我们来的吗?”

阮云琛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目光缓缓从窗外收回,落在桌上的一个水杯上。杯沿有一道细细的裂纹,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过来,落在那裂纹上,投下一道短暂的影子。

“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她的声音低而淡,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顿了一下,她微微抬眼,补充了一句,像是安慰,更像是某种敷衍的解释。

“他们只是做自己的事。”

屋子里安静得出奇,只有电饭锅嗤嗤作响,偶尔打破空气中的沉闷。阮云琛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一杯水,目光低垂,像是在透过那杯热气模糊的液面看着什么远处的东西。

阮秋站在窗边,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悬在半空,指尖轻轻摩挲着窗框的边缘。他的背影有些僵硬,像是一块撑在那里不肯挪动的石头。

良久,他低下了头。

“电饭锅快好了。”阮云琛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平淡。

“嗯。”阮秋应了一声,语调也很轻,几乎让人听不出他是在回应什么。他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像是在盯着某个并不存在的目标。

“淼淼今天是不是考数学?”阮云琛又问,语气里带着一点日常的随意。

“嗯……”阮秋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一点,“好像是。”

阮云琛的嘴角轻微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话。

她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杯沿,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桌面上的盐罐和散落的纸巾盒。她看上去像是全然放松了下来,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像个刚结束忙碌的普通人。

但她的余光始终在捕捉着阮秋的动作。

阮秋站了一会儿,终于转身坐到餐桌边。椅子在地板上发出一声轻微的摩擦声,随后又是长久的沉默。他拿起桌上的筷子,无意识地在桌沿敲了两下,发出的声音清脆得有些刺耳。

“桌子都要被你敲破了。”阮云琛瞥了他一眼,语气里带了点无奈的调侃。

“……哦。”阮秋的手一顿,把筷子放了下,没过一会,就又拿了起来。他的动作有些不安分,却没有多说什么。

沉默又一次笼罩了屋子。

阮云琛抬手摸了摸鼻梁,站起身走向厨房,似乎是想检查一下粥的情况。她的脚步很慢,像是并不急着做什么。锅盖被掀开的声音传来,随后是木勺搅动的声响。

“喝粥吗?”她问,语气依旧平静。

“嗯。”阮秋的回答有些心不在焉,像是机械地敷衍。

她没有再说话,把锅盖重新扣上,又转身走回来。阮秋看着她拉开椅子坐下,目光从她的手腕滑到肩膀,最终停在她脸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

阮云琛没有再开口,阮秋也没有说话。只有厨房的电饭锅还在嗤嗤作响,像一条细细的线,将这片沉寂拉得更长。

窗外的光线被楼宇切割成零碎的斑驳影子,透过旧纱窗投进来,在地板上摇晃不定。

阮秋坐在桌边,手肘撑着桌面,眼睛盯着前方,却没有对焦。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摩挲,那些无意义的动作像是在掩饰一种隐隐的焦虑。

他眉头微皱,额角的青筋随着手指的动作一起绷紧。课本放在一旁,他不时瞥一眼,却始终没有拿起来。

阮云琛的目光扫过他,似乎对他的异样全然不在意。她低头端起手边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热气氤氲,她看上去平静无波,像是在享受这片难得的安宁。

可她的余光一直没有离开阮秋的身影。

良久,她放下水杯,可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了一句:“你......中午吃了什么?”

阮秋的指尖顿了一下,似乎是意识到她在说话,却没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依然停在某个虚无的点上,像是在神游。

“听到没有?”阮云琛又问了一遍,语调依旧轻松。

阮秋的目光终于落回到她身上。他抬起眼,迟疑了半秒,才答了一句:“面条。”

阮云琛没有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她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水杯,隔了会儿,又问:“淼淼放学……”

“姐。”阮秋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低沉而急切,打断了她的话。

阮云琛的话头戛然而止,她的视线转向阮秋。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空气像是被抽走了,剩下一片绷紧的沉默。

阮秋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压下某种情绪。他的目光落在桌面上,低垂的睫毛在光线里投下一片阴影,指尖微微用力,指关节发白。

“我知道最近有发生什么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得像是刀锋划过空气,“但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

他终于抬眼看向她,眼神里多了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一个出口。他的语调并不急促,甚至是冷静的,但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忽视的重量。

阮云琛的手一顿,指尖刚好落在杯沿上,悬在那里,没有继续动作。

“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我想帮你。”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空气似乎都在这句话之后凝滞了。

阮云琛抬起眼,看着面前的阮秋。他的表情很冷静,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那种紧张并不是源于恐惧,而更像是来自某种深思熟虑后的决意。

她看了他很久,久到阮秋开始以为她不会回答。终于,她垂下目光,语气带着一丝轻缓的无奈:“你能做的,就是别问太多。”

屋子里的沉默像水汽,浓得化不开。

阮秋站在那里,没有动。

他的手指垂在身侧,微微弯曲,掌心攥着冷汗。阮云琛的回答让他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口气沉在胸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阮云琛,那双眼睛平静得过分,像是隔着一层冰冷的屏障。但阮秋知道,她从来都不是冷漠的人。

她的冷静是刀刃——带着锋利的疏离感,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别问太多。”

那句话还在他脑子里回荡,像一根细针扎进皮肉,疼,却不致命。

他的手心微微收紧,指甲嵌进掌心,留下几道隐隐泛白的痕迹。他站在那里,胸口起伏得有些不规律,却始终没有开口。

阮云琛也没有再说话。

她低着头,手指轻轻敲了敲水杯,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眼前的气氛紧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任何一点动作都可能引发不可挽回的后果。

阮秋终于动了。

他迈了一步,脚步不重,但带着某种不容忽视的力道。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试探什么,又像是在积蓄力量。他的影子被窗外的光拉得很长,投在阮云琛面前的地板上,随着他靠近而逐渐缩短。

“姐。”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被压抑在胸腔深处,“你一个人要怎么做到?你会成功吗?”

他停住脚步,距离她只有几步之遥。声音依然不高,却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力量。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质问,而是一种隐忍到极限后的决绝。

阮云琛抬起眼,看着他。

他的表情依旧冷静,但眼底的那点暗色却再也掩饰不住。

紧张、焦虑,还有某种几乎化作疼痛的情绪,一起在他的瞳孔深处翻涌。阮云琛从未见过这样的阮秋——像是站在崩塌边缘,却不允许自己退后一步。

“你以为我做不到?”她的声音很轻,几乎带着一丝调侃,像是在打破这片紧张的空气。

“不是。”阮秋的声音忽然拔高了一些,又被他迅速压了下去。他咬紧了后槽牙,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我相信你能做到,但……你会受伤,你更可能会......”

阮秋的目光死死盯着阮云琛,眼眶微微泛红。那最后一个字在他的喉咙里哽住了,像是一块烧得滚烫的石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些夜晚——还不叫阮秋的时候,他缩在桥洞下,抱着膝盖,看着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女孩一遍又一遍地穿过街道。

她总是来得很晚,走得更晚。

每次回来,身上带着血,肩膀带着伤,或者脸颊上挂着青紫。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可他知道那是撑出来的。她有时会坐在不远处的废墟上,背对着他,低着头,像是在捡什么东西。

可他看得见,她在哭。

眼泪顺着脸颊滑下,落进泥土里,融进她手指下那块破旧的水泥板,仿佛从未存在过。

有一次,她肩膀上挂着的布条已经渗出了血,她却没发现,依旧倔强地抬着头。那一次,他忍不住开口:“你流血了。”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冰冷得像刀子,仿佛下一秒就会把他割成两半。他被那目光吓得缩了一下,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但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油腻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块掰开的馒头。她把袋子扔给他,什么也不说,却只是走去了他旁边的阴影里,默默地把另一半给吃了进去。

从那之后,他看着她的背影多了几分注意——注意她每次回来时的脚步,注意她身上的伤,注意她有时候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的姿势。

她总是在没人看到的时候卸下所有的防线,掉完眼泪后,又会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擦干脸,甩甩手,再次踏出那个桥洞。

“没事人一样。”他想起这个词,牙关咬得更紧了些。

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这样的画面,每一次都像刀子一样划过他的胸口。

那是他最早对“阮云琛”这个名字的记忆。

不是“姐”,不是后来的她,而是那个孤零零的身影——一副比他还瘦弱的身体,却硬是撑起了一整个世界。

阮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哽咽,随即又被压了下去。

“会死。”这个字像刀子一样扎在他的喉咙里,他不敢说,也不想说。

他闭上眼,努力压下涌到喉咙的苦涩与酸楚,可那些画面却一个接一个地涌上来,刺得他几乎站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想一个人扛下来,想保护重视的人,想让淼淼永远不知道这些东西……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失败了...会怎么办?”

阮云琛的目光微微一动,嘴角似乎要扯起一个淡笑,却没能成形。她的手指在水杯上轻轻敲了一下,没有回答。

“你一个人去赌,去盲目地送死,能证明什么?”阮秋继续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近乎绝望的锋利,“你以为活下来的人,就能活得安稳吗?”

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姐......阮云琛,让我帮你。如果我在......如果我在,你就不会孤立无援。”

阮云琛没有回应。

她本不想回应的。

她的手指还搭在水杯上,掌心传来的冰凉感让她一瞬间找到了某种细微的平衡。她垂着眼,像是没听见阮秋的话,又像是在思考什么。

屋子里的沉默很安静,却也很沉重,像一块石头压在两人之间,越压越深,直至让人喘不过气。

“姐。”阮秋又喊了一声,比刚才低了一些,但语气里却多了一点决然,“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阮云琛的眉心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后像是被细微的电流击中般,迅速恢复平静。她抬起眼,看着阮秋的脸。他的眼神不再是试探,而是某种压抑到极点后的坦诚。

“你能知道什么?”她开口,声音里带着惯有的冷静,甚至掺了一丝轻描淡写的讥讽,“淼淼的学校成绩?还是最近的生活费是不是超支了?”

阮秋没有笑。

他的拳头攥紧,指关节泛白,像是要将某些情绪生生压在喉咙里。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目光,直直地对上阮云琛的眼睛。

两人对视的瞬间,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只有厨房老旧电饭锅的水汽声在低低响着。

“你告诉我,”阮秋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刺破沉默的锋利,“楼下那些人,是冲着我们来的,还是保护我们的?”

阮云琛的眼神闪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成一贯的冷静。她收回目光,重新垂下眼,将手指从水杯上缓缓移开,像是在做某种无意义的动作。她没有回答。

“姐,你瞒不了我。”阮秋继续道,声音已经隐隐透出一丝颤抖,“我不是淼淼,也不是小孩子了。”

阮云琛垂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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