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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 振臂一呼

元旭身躯一僵,瞳孔蓦然巨震,惊怖地盯向她:“你想支持承赟?”

他心念电转,颤声又问:“陆斐和周士承怠战,有你暗中串联?”

舜英淡淡摇头:“我没那本事,是他们自己选择了怠战观望。”

她目色霍然凛冽,笑容冰冷锋利:“你以为军队是什么?是走狗、是爪牙、是奴隶、是指东绝不往西的提线人偶么?”

“他们一个个,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虽然没那么懂权术计谋,却也不是傻子!你当他们真不知晓什么是派系斗争,什么是党同伐异么?他们可以接受昇阳之战、玉照关大败全军覆没,却不可能接受自己死守金州,只因区区内斗就被朝廷放弃,援军不至、粮草不济,几万将士活活困死愁城!”

元旭脸上显出惊恐。

舜英眼神犀利扫过他脸上,冷笑着继续说:“他们不关心坐王座上是谁的儿子、谁的嫡母,只关心跟着这人能不能饱饭、能不能打胜仗?只关心国君会将他们推入绝境,还是带上正道!如今冯太后走的是正道还是绝境,你看不出来么?”

“承祉是你亲生儿子,天下有哪个退位国君能得善终”,元旭失声惊呼,满眼难以置信,“就算他被教得不认你,你就真对他无半分顾念么?若拥立承赟……”

“不,不是承赟”,她扬唇一笑,分明风轻云淡,眼神却凝重而坚定,缓缓昂首傲然道,“阿旭,我选你!”

元旭心下巨震,瞳孔急遽收缩,千言万语都哽在咽喉,惊恐地倒退几步,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舜英漫不经心,袖手看他慌乱无措,许久,淡淡笑着重复一遍:“阿旭,我选择拥立你为王。”

她此言一出,天空忽闪过两道电光,撕拉开沉沉黑云,雷声如万马奔驰、轰隆而来,狂风乍起。而她站在狂风中巍然不动,蕴着一股顶天立地的气势。

元旭失声惊呼:“为什么?”

舜英脸上带着深思熟虑后的平静:“只有你坐上那个位置,你、承祉、承赟才能全部活下来。”

元旭呆滞站立许久,一瞬不瞬凝视着天风楼边缘的舜英。同样的位置、同样天高风疾,许多年前另一幅画面慢慢浮现,与眼前场景逐渐重合、严丝合缝。

以及——顾星阑那句失声惊叹。

半晌,他眼中慌乱散去,逐渐变得沉稳、笃定、坚决,眉宇间竟隐隐透出风雷之势。

他挺直脊柱,一字一字说:“阿姊,我随你回阊江。”

天风楼的楼梯口,脚步沉稳缓慢,一身布袍渐行渐近,扬声道:“萝州刺史顾星阑,誓死效忠陛下与殿下,拨乱反正!”

他的身后,燮陵驻军五营校尉、裨将二人鱼贯而上,在顾星阑身后站成一列,屈膝抱拳高呼:“燮陵大营一万精兵,愿追随刺史大人,匡扶明君!”

元旭有些忧虑:“一万人,去阊江并无胜算。”

舜英扬唇冷笑:“谁说我们只有一万人?”

她转过身,指向龙兴楼川流不息的街道:“那里,不都是人吗?”

元旭疾步走到高楼边缘,倏然一震。

人,一个又一个人,许多人,从无数客栈、官邸、民居、街道巷陌走出,聚向九条主街,像无数细小水流汇入大江,滚滚浪潮涌向同一个地方——天风楼。

人越聚越多,却多而不乱,自动分开几条路。虎威旧部自发推举出的十几名校尉,以及他们的主将——司徒空。十几名校尉在司徒空的带领下,郑重地一步步踏上天风楼,跪倒在元旭与褚舜英面前,齐声高呼。

“虎威旧部尚存人世三万七千人,随时听从褚天女与平南侯调遣!”

元旭上前一步,注视着楼下黑压压人群,沉吟良久,振臂高呼。

“冯氏逆党,破坏祖宗‘边垣之盟’在先,又借千秋宴会之际,假托崔氏余孽之名,谋弑延光陛下,党同伐异、窃权乱政。朗朗乾坤,断不容此奸佞当道!”

“请诸位义士与我入京清君侧,荡平奸邪,涤清朝野!”

顾星阑和开阳立即高声附和:“荡平奸邪,涤清朝野!”

附和之声起先杂乱无章,而后逐渐整齐雄浑,穿云裂石、直上九霄,燮陵城上空回荡着排山倒海的呼喊——

“荡平奸邪,涤清朝野!”

并肩走下天风楼时,元旭和舜英的表情眼神,已平静如水。

跨出铜绿斑驳的大门口的瞬间,元旭忽然扬唇一笑:“这里可以改回‘龙兴楼’,日后好生修缮加固。”

顾星阑、司徒空拥护着舜英和元旭,三万余人紧随其后,浩浩荡荡走向燮陵大营。沿途不断有飞廉下属回来复命,复的是截杀驿马信报的密令。

一行人抵达军营时,谢恬已带着新选下属恭候多时,身后两百余人,全都手提长刀、刀身上汩汩热血,他们的衣襟、下摆和袖子也全都是血。见他们归来,忙迎上前躬声道。

“有卫尉寺侍卫七十六人,欲对滬国夫人、长公主及东宫侍读穆公子不轨,已被属下就地正法,首恶冯睦业已束手就擒。”

舜英眼里浮起一丝笑意,点点头,目光看向他们身后。

郑锦珠、承徽和穆阐被一群武士护在中心,承徽的衣袍和脸干干净净,头发都未乱一丝,只是眼圈红红,显然被吓得痛哭过。郑锦珠正俯身替她擦脸,穆阐手里端着一杯水,不时递给承徽喝两口润润喉。

看到几人回来,郑锦珠忙迎上来,上下打量着元旭和舜英,确认安然无虞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一见母亲,元旭刚刚撑起的煞气顿时消散无踪,眼神躲闪嗫嚅道:“母妃……我……”

“你做得好!”郑锦珠眼眸泪花浮动,唇角上扬,紧紧攥住他双手,“阿旭,我说,你做得好!你用行动证明了,自己不是软弱无能的亡国后人。”

舜英笑意轻快,颔首轻声告了个暂退,径直走向军营中一间茶室,穆阐也向元旭告退、紧紧跟了上去。

茶室四面门窗关上,巡逻士兵都远离十丈开外。舜英一进茶室,立即挺直脊背、眼神明亮有神,再不似先前一步三喘的病态。

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穆阐抬起双手手,拧了拧发簪,中空的、里面还嵌套了一层。他抽出内簪,双手奉给舜英,弯身一揖:“阐儿给母亲请安。”

舜英拧开内簪的雕花状堵头,一边倒出细小如米粒的药丸,一边满眼心疼看向他:“冯太后对宫禁把持太严,就连阿旭都没法夹带些什么进来,难为你提着脑袋来回奔波。”

穆阐看她将药丸吞下、双唇渐渐透出血色,他清澈双眸也显出喜色:“好在冯太后并不曾疑心过小陛下身边人,阐儿瞧着母亲气色越发好了,父亲和师父总算没白筹谋一场。”

去年十月,苻洵一回北卢就马不停蹄到处查问,果然探寻到她喝的慢性毒药来源。

毒药找到了,解药很快也配出来了,剩下就是操心怎么带进来。

正值此时,承祉读书实在不上心,脑子也转得慢。曲央和付明跟承祎交情太好,冯太后不愿再用,深思熟虑后,将穆阐召作东宫伴读、随侍承祉左右。

穆阐——曾经的苻阐,本就比一般孩子稳重,看起来又纯粹清澈,一脸忍气吞声老实相,跟幼时的元旭一样,疑心谁都疑心不到这样孩子的头上。

想到这儿,她不禁揶揄:“还叫父亲呢,依我看你倒跟阿旭一个性子,你们俩才像是父子。”

穆阐又薄又白的脸皮透出红晕,干笑道:“叫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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