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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狗窝

方愫以前的家在距离容城两百多公里的一个村子里,陪伴她长大的是河沟里被卸了钳子的小螃蟹,和地里那些砍了根茎可以吸小甜水的玉米。

父亲常年在外务工,母亲带着她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

家庭不富裕,但吃穿不愁,不过农村里的孩子早当家,方愫上学以外的时间大多数都是帮着母亲做农活。

在方愫六岁那年,妈妈才生了弟弟,于是更多的任务交到了方愫手里,她那时候个子比同龄人都矮,爬上高高的灶台都需要借助一只爬满陈年污垢的瘸腿木凳。

夏季的早晨天亮得早,容城多阴天少见阳光,但温度还是高得吓人,方愫穿着洗得发黄的T恤,把原本就已经很短的袖子卷吧卷吧卷成了背心,整个人靠在高高的灶台上,用竹刷清洗着铁锅底的锈。

洗完锅,身上衣服也已经湿透了,她又跑到灶筒前开始生火,山上捡的干枯松针塞进灶筒,用打火机点燃,燃烧的松香就飘了出来,趁着火燃得旺,赶紧加了柴进去。

但是这天的柴格外难烧,一团一团的松针丢进去燃完熄灭,仍没能点燃柴火,方愫看了眼外面岔着腿,随地撒尿的小土狗,出去就给了它一脚,把狗子踢得呜呜叫。

屋里的弟弟被吵醒,开始哇哇大哭,方愫听见了妈妈轻声哄着他的声音,“幺儿乖幺儿乖,唔唔欸,唔唔欸。”

终于烧好火的方愫,又熟练地踩着嘎吱嘎吱响的小凳,爬上灶台去洗米,蒸米。

铁锅比她大多了,她弯着腰去洗米,一不小心掉了一滴清鼻涕进锅里,她笑出了声,但身后弟弟的哭声越来越近,方愫正要抬起头来去看,突然一阵外力,脚下木凳一歪,她整个人被掀翻下来,小手胡乱抓了一把,又摸到了已经烧烫的铁锅边缘,汀铃哐啷一阵,她后仰着摔到了地下,脑袋砸到一边的橱柜上,发出闷闷的“嘭”声。

她脑瓜子一“嗡”,眼前黑了一瞬,好半天缓过来才看见妈妈抱着弟弟正怒视着她,“起来那么早到现在没把饭做好,就知道招猫逗狗,狗娃子给你做饭吗?”

因为脑袋疼,方愫眼泪一下没忍住,就开始往外涌,烫得她眼眶发酸,她爬起身来拍了拍屁|股,冲妈妈大喊:“那你叫狗娃子给你做饭,屎尿全给你撒锅里,你跟弟弟吃了营养好。”说完她就哭着跑出去了。

妈妈抱着弟弟,从柴火堆里掏出一根树枝丫就跑出去追。

她没方愫跑得快,站在院子里朝方愫的背影大骂,“有本事你跑,别回来,回来看我打不死你。”

山沟里回声一浪接一浪地传遍几里地,一早就背着背篓上山的比方愫大些的孩子漫山遍野地笑,“愫娃子又挨打咯!”

这是常事,方愫跟以往一样,跑到田里去掰螃蟹腿吃,再找了个风水宝地,躺地上就开始睡觉。

在农村里到处都有能吃的东西,饿不着她,只要不回家,就不会挨打。等她玩够了,回家的时候已经天黑,家里早已吃过晚饭,妈妈也睡得早,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她准备偷偷钻进房间里,不被妈妈发现,但走到门口她就后悔了。

妈妈又把房门锁上了。

她家门前有一个小院子,夜晚比白天的天气还要好些,月光亮堂得把小院照得白白的,她朝门上踢了两脚,知道妈妈今晚是不会给她开门了的,干脆跑到院子里的小台阶上坐了一会。

隔壁家也开始打娃了,方愫听见白天笑她的那个声音现在也哭得撕心裂肺,声音也传遍山谷,一不小心又惹怒了谁家暴躁的狗,又是漫山遍野的“汪”声一片。

方愫心满意足地跑到狗窝跟前去,狗窝里垫着一层又一层的衣服,是软的,方愫把狗子栓到院门外面去,自己睡到了这儿。她总被关在门外,所以她也总在这里睡,夏天无所谓,冬天这里是最暖和的地方。

今天没挨打,身上没有哪里疼,所以早早就睡着了,梦里她吃到了一只肥美的蟹腿。

这里家家户户的人都会打孩子,一群孩子聚在一起,还会互相数身上被打出来的疤。

无所谓,反正家里这会正安稳睡觉的那个小东西长大了跟她一样,三天一顿竹笋炒肉躲不了的。

方愫甚至很期待弟弟长大,能够和她一起去河沟里掰小螃蟹的钳子,一起被妈妈追着打,然后又跑去山里的什么地方躲着睡觉。

也会有人陪她一起背着背篓上山捡松针,一起去割猪吃的草,一起生火做饭,睡狗窝。

这里的孩子都是这样长大的。

有个邻居家的哥哥出去上了学,带回来一个女朋友,皮肤白嫩细腻,讲话柔声细语,爱笑又活泼,曾经悄悄给方愫塞了一颗小白兔奶糖。

方愫吃过的,但从来没有哪一次觉得比这颗糖更好吃了。

家里应该是很穷的,上街买菜时,她背着背篓,帮妈妈背菜,看了眼商店里的小零食,妈妈就要骂她两句,又说:“一天饭不好好吃就想着吃零食,零食那是我们能吃得起的东西吗?”

硬缠着妈妈买了五毛钱两颗的小白兔奶糖,终于吃到嘴里,却还是皱了皱眉,比玉米杆的甜水腻多了。

后来弟弟长大了,妈妈连上街都不用她着,背篓也用不着她背了。

小子回来以后,嘴上抹得黢黑,得意地对方愫说:“我们出去才没有吃冰激凌呢。”

方愫一抬脚就扒下了自己的拖鞋,朝小子的嘴上扇过去,他那张冰冰凉的黢黑嘴巴立马瘪成了鸭嘴,“哇”地哭出来。

妈妈听到以后,方愫还没看见人,率先看见了妈妈手里的细长有韧性的竹条就朝自己这边奔过来。

这时候方愫更大些了,她跑得也更快,但是弟弟也长大了,他看方愫要跑,也不怕被方愫打,四只脚扑上来紧紧把方愫拽着,让妈妈的竹条结结实实打在方愫身上,竹条舞出了破风声。

没有人陪她去掰螃蟹钳,没有人和她一起背着背篓上山捡柴,弟弟上了她从来没有想过的幼儿园。

方愫哪怕上学,回家以后也得先烧火做饭,剁猪草,喂猪,最后吃完饭才可以去写作业。

妈妈说鸡腿这个东西,小孩不能吃,吃了就会不听话到处跑,但是弟弟就可以吃,方愫会从弟弟碗里抢过来迅速往自己嘴里塞一口,并不好吃,肉厚又柴,然后妈妈的筷子就扇到了她嘴上,“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让着弟弟,从小就自私。”

邻居哥哥的漂亮女朋友不知什么时候晒黑了,捏方愫脸蛋的时候也感觉手上并不柔嫩了,她依然会给方愫塞小白兔奶糖,但没说几句话就会被叫走,“快来把这一片玉米掰了就回家做饭。”

大家还是一样的,都要掰玉米,弟弟现在不用做,是因为他还小。

方愫成绩好,脑袋瓜灵活,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很认真,只是从来没有交过家庭作业,老师跟着方愫到家里来家访,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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