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长春仙馆位居行宫西侧,是座精美华丽的宫室。正厅四面的窗子都嵌着琉璃,日光被筛进来,便成了溶溶的月白色。院内一座紫藤花架,香花累累,其后更有翠荫亭亭的海棠树,虽非花期,亦洒下一片清凉。
迎出来的是个容色端丽的宫女,一见颂兰,便很有规矩地福身道:
“奴婢见过蕙常在,小主万福。”
高位娘娘们身边的掌事宫女也是很有体面的。颂兰忙回了个半礼:“素心姑姑。”
素心笑得和婉,“奴婢不敢受小主的礼。”可话虽这么说,可她并未侧开身子,这个半礼便算是受了。
她迎着颂兰进了偏厅。一架沉香木美人榻就搁在云母屏后,榻上铺着冰簟,萧昭仪斜卧其上,妩媚娇慵,美目半睁,宛若一支娇美的富贵花。她身后,两个小宫女轻摇着扇,送来徐徐凉风。
“妹妹来了,”萧昭仪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听闻妹妹在储秀宫时,便曾替德妃抄录《药王经》,写得一手好字呢。”
她轻吹指上蔻丹,“不过,字好,也算不得什么本事。”她声线陡然一厉,“在宫中,最重要的还是谨言慎行!蕙常在,你可知罪?”
地砖上镂刻着莲花纹路,触膝生疼。颂兰伏地道:
“嫔妾愚钝,还请娘娘示下。”
“示下?你德行有亏,争宠善妒,岂止是愚钝这么简单!蕙常在,便在本宫这手抄十卷《女诫》,好好记一记女子该守的德行!"
一旁的谷雨刚要说话,颂兰轻轻按住她的手:“能为娘娘效劳,乃是嫔妾之福。”
见她如此做小伏低,萧昭仪的脸色并未好上半分。她朝旁边使了个眼色,一个身量纤瘦的宫女垂着头,捧着笔墨过来。
这还是颂兰这一世头一回见到素兰。这个萧氏身边的大宫女梳着宫婢的垂髻,两绺发垂在颊边,遮住了面,行礼的时候亦未抬头,只声如蚊讷:“奴婢见过常在小主。”
却并没进厅内,而是一扭身出了廊下,伏身把纸铺在了廊下石阶上。
萧昭仪笑得讽刺,“这是本宫身边的贱婢阿兰。就由她伺候常在抄书吧。”
她慵懒地躺在美人榻上,以帕掩口,“屋里闷得慌,蕙常在就到外头去抄吧,”
时过正午,正是日头最烈的时候,骄阳将门外石板烤得发烫,似要冒出滋滋白烟一般。谷雨面色发白,忍不住出声道:“小主,这……”
从清凉宜人的长春仙馆中出来,热浪裹袭而来,已是浑身难受。颂兰当膝一跪,只觉隔着轻薄的衣料,自膝头至脚尖皆是又烫又硬,泛起一阵刺痛。
颂兰面不改色,从素兰手中接过笔,又安抚似的拍了拍谷雨的手,温声道:“日头烈,你且到阴凉处候着罢。”
萧昭仪讽笑一声,“蕙常在倒是体恤宫人。”说罢,闲闲打个呵欠,“本宫乏了。素兰,你就替本宫在这儿好生看着蕙常在抄书。待本宫醒了,自会来验收。”
夏日炎炎,宫女们皆爱穿些轻薄透气的绡纱料子。可素兰俯身替颂兰研墨,却是穿了身偏厚的衫子。袖子极长,将胳膊盖得严严实实。
门前石板处,说实在的也有些树荫遮着——只是日头毒辣,同室内那凿着冰莲的清凉静处,自是比不了的。
跪在阶下抄了一会儿,颂兰便觉得汗已浸湿了里衣。素兰看上去亦不好受的样子,研墨的速度亦是越来越慢。有汗顺着胳膊淌下来,素兰惨白着脸,好似在忍受什么强烈的痛苦。
颂兰轻声道:“姑娘也站阴凉处去吧,仔细晒着。”
素兰愣了下,生硬道:“娘娘午睡,奴婢奉命看着小主,不敢懈怠。”
颂兰便不再多话,只擦汗时,不经意间抬起头同素兰对视,却是一惊:
“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素兰原也算得上姿容清丽,可眼下那张莹白小脸上红肿不堪,瞧着伤得极重的样子。
素兰忙垂下头,眼中似有盈然泪光一闪而过,“回小主,是奴婢办事不力,被素心姑姑罚的。”
“你也是从素字辈,想也是昭仪身边的大宫女。即便是有一两件事没办好,素心姑姑又怎能随意罚你——这事,昭仪娘娘不管么?”
素兰的头垂得更低了。
“奴婢微贱,怎敢烦扰娘娘。既有错,认罚便是。”
她抬起袖子在下巴上拭了拭,露出一截细腕,那上头亦有些受过责打的痕迹。颂兰心惊,顾不得手上抄录的书卷,“啪”一声搁下笔,起身攥住素兰的手腕。素兰要躲,可颂兰一把薅起她的长袖子,只见上头红痕交错,触目惊心。
颂兰握住素兰的手,心疼道:
“行走宫中,最重要的便是脸面——你的脸伤成这样,还如何在外头伺候。更何况,眼下天热,若是沾了汗水,留了疤,往后可怎么当差呢。”
素兰捏着衣摆嗫嚅着,有些许水珠顺着她容貌秀美的脸淌下来,不知是汗还是泪。颂兰挥手将谷雨唤至近前,低声嘱咐道:“我前些日子也伤了脸,陛下赐了许多好药下来。有一盒上好的碧玉养颜膏,还未拆封的,你拿来给素兰姑娘使用。”
素兰急忙推辞道:“奴婢不过微贱之躯,怎敢受用小主的伤药……”
她紧咬着唇,一张俏脸毫无血色,更衬得面上红痕斑驳,极是可怜。
素兰近日在萧昭仪身边的日子本就难过。经了昨晚的事,萧昭仪已视蕙常在为头号眼中钉。若叫主子知道她得了蕙常在的赏,她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那蕙常在却是一副极和善的面容,紧拉着她的手,压根不顾素兰的推辞,只一个劲地推着谷雨:
“快去!”
……
待回了珍珑馆,已是月上柳梢头。数点星子闪烁在夜空中,昭示着明日大约仍是个日头高照的响晴天。
霜降端进来一盏安神的温牛乳,颂兰只穿了贴身亵衣,胳膊、脸上全敷着厚厚的芦荟。霜降伺候着她卸了敷料,又好劝歹劝着她多披了条薄薄的锦帛再睡。
“明日一早要到琼华岛去瞧宜贵嫔,小主还是早些安歇罢。”
牛乳入口,漾开淡淡的奶香。颂兰有些恹恹的,“今儿累了一下午,不消你说,我沾枕头就能睡着。”
又伸出藕臂,瞧了瞧尚在发红的肌肤,“幸亏咱们也做了些准备,猜到她无非就是体罚,或是叫我在日头下晒着——抹了些米糠和茉莉花油调的汁子,回来又厚厚地敷了芦荟,不然,只怕要晒蜕一层皮。”
霜降压低了声音,“小主也忒好性了,萧昭仪明摆着是故意搓磨您,您合该躲躲懒的。便是皇上知道了,也不容她这般……”
“你既说了她是有意搓磨,我若躲懒,岂不正叫人捉去了把柄。如今她居高位,我是拗不过她的。”
不过,仇是一定要报的,只还得徐徐图之。颂兰道:
“那匣子碧玉养颜膏,可送到素兰手上了?”
“回小主,奴婢亲自交给谷雨姑娘带走的。拿走时,上头还贴着当初平西王府送来时的封条。不过,依素兰姑娘的性子,怕是不敢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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