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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示君

手里报纸折了又卷,早被揉出潮软毛边。铅字新闻给浸得脱了纸面,带着一股油墨气味融进空气,在寂静无声的轿车里阴沉沉地弥漫开来。

严襄向来不雇司机只愿自己开车,偶尔吃了酒才叫她接手。京城里街巷横平竖直,条条大路严襄又熟稔于心,因而大部分时候她只须安安静静坐在一旁。

偏偏这般有事发生却无事可做的氛围最难捱,卫凌光摁一摁手里纸页,没能把空气里一片阴沉按回报纸,干脆避过这油墨味的阴霾,转脸扭向窗外。

蒙蒙灰天几乎瞧不见雨点,街心水洼却涟漪不停。她离了水洼抬起视线正见一幢湖绿铭文的乳白牌楼缓缓退出窗侧,忙折一折报纸收回袋内,取了帽子摆在膝头。

“急什么,”驾驶座上那人发了话,“面对一个下属,还用不着这样殷勤。”

卫凌光知道她并非说自己此刻所为。不过这话头由严襄而不须由她先声提起,依旧能叫她松一口气。她并不迟疑,顺对方发问答道,“我喜欢这一个下属,自然更愿见她。您不也更愿见您喜欢的下属么?”

视野缓缓转过一幢白楼,严襄略松了方向盘向后一靠,微微笑了一声。

“我喜欢她,是因着她愿尊我为上司,对我意思也向来顺从。你呢?”

卫凌光梗了片刻,摇一摇头出声辩道,“只知俯首听命,哪里做得了参谋?她既有远见又心细,做参谋最称职也没有。何况她也未见得不拿我当……”

“我问你,”严襄毫无怒意,只平平淡淡开口打断她话头。“你弟弟曾跑到报社去现了一回眼;那一刊正巧是望城劫车的新闻,她不可能一字不读。你既赞她心细,”路行窄巷,她把本就平缓的车速再度压慢,带笑转过脸来,“那她瞧见 ‘卫凌云’三个字儿没有?”

严襄问话语调往往平常松快,落入听者耳里却无异万钧雷霆。卫凌光心底悚然,半晌才低声回答:“瞧见了。”

“哈,”严襄转回头去,笑声比方才更冷些,“瞧她那副样子。自打给她知道你有这么一个弟弟,你以为她心里还能怎么瞧你?你倒是真把她当你的参谋,你以为她心里会认你做她的长官?”

卫凌光欲要辩驳,火车上那一日江铎冷言冷语却骤然冲上头脑,呲牙咧嘴咬住她的喉咙。不等这记忆松口沉落下去严襄的话又响在耳边,“她是留不得的。”

……留不得?

卫凌光恍恍惚惚靠在皮座位上,眼里盯着雨涡散大消失,再由一旁生出新的一个,心里却早忘记前一个雨涡什么位置又形状如何。

如果因为她有弟弟便叫下属瞧她不起,那只须没了弟弟,是不是就能留下江铎?

不对。卫凌光眨眨眼睛,重新找一圈雨涡死死盯着。除了弟弟她还有……

“我容不得她,倒是另有缘由。”车停在街后巷里,严襄把手搭在方向盘上,朝她转过头来。“你不要忘记她怎样做了你的参谋。劫车那一帮根本是群流窜土匪,最后取得筹码的却另有其人。”

她一手敲敲玻璃,叫卫凌光也被这声音敲得再不能聚焦水洼。“听起来,是两地总督招安望城山匪。实际上,我、你、还有那帮有勇无谋的倒楣蛋,根本是被她牵着鼻子走。”

“即便都算她一手策划又能如何?”卫凌光回过神又来了反驳劲头,“京城大学毕业生却只做得土匪,要谋一个配得上自己才能的职位有何不可?”

“有谁逼她不要聘书去做警佐么?有谁逼她弃了警佐去进匪帮么?”严襄恨铁不成钢地剜她一眼,“不过是她自寻的苦头!只是这样的人哪有自讨苦吃的道理?”她顿一顿,语调重又变得低缓柔和。“你且瞧一瞧她上一个上级的下场——既非头脑愚钝,必是狼子野心。”

严襄盯着她静了几秒,回身抽过一把雨伞递到她手里,“去吧。”

车门开过又闭,蒙蒙的灰天之下,黑伞彭一声大大展开。

“你听见没有?”

“啊?什么?”陶有为两指捏住臂上鹦鹉鸟喙,带着它凑到江铎身边,“我正说它终于学会唤你名儿了——你听见什么了?”

江铎无声地朝她招一招手,转身指指身侧开了一道小缝的木窗。陶有为踮脚一望,猛地缩回来奔到洋台门口,急急忙忙把鹦鹉塞回笼子盖上绒布便抢进走廊。

“可给我瞅见了,是那挨千刀的没错!这时候还找上门,专程讨骂来的?”她叉起腰站到楼梯口一跺脚,好像那底下就是严襄似的,“走!我和你骂她去!好好儿地瞎胡给谢杉造谣,闲得屁股长蛆是不是!”

除了那个被套上裙子加了发辫的男尸,旁的倒不算造谣——江铎一面下楼,一面暗暗思忖该寻个什么时机把谢杉大学那一摊事给陶有为透一透底,免得日后节外生枝。“我倒觉得来人不是严襄,”她拉住陶有为叫她跑得慢些,“许是卫凌光或什么旁人用了她的伞来。”

“那也甭想得我一丝儿好脸色!”陶有为顺着她缓下步子嘴里依然骂骂咧咧,“卫凌光是吧?我还以为她是个明白人呐!依我看呐,人跟吊子待久了,脑子没一个能正常!”

江铎正劝她消气便听门铃揿响,只得赶到门前朝后嘘了一声,开了门心道果然。

“陶师长下午好——冒昧打扰了。”卫凌光先朝她身后陶有为微微一躬,才转回江铎笑道,“这回来是接你到住处去。张罗住所耽误不少时间,这段日子辛苦陶师长舍出一间房来。”

“这是什么话?问过我意见了吗?我不允许。”陶有为抢在江铎答话之前哼了一声,“话说得光鲜,事做得龌龊,谁愿意到你们准备的地方安心住下?”

“我断然不敢不问陶师长的意见便擅自作主。”卫凌光略过后一句话温声答道,“只是这一桩事已有严总督发了话,我不能不来执行。”

“严襄!你还有脸提严襄!”陶有为火气噌一下窜上来,两步跨到江铎身前抬起食指对着卫凌光鼻头,“她一个——”

“陶师长,”卫凌光伸手轻轻把那根指头按下去,“辱骂上司和同僚是不被允许的。”

“不被谁允许?谁定的规矩?”陶有为一时间更来气,向门框狠狠拍了一掌,“姥子在家里爱骂谁骂谁!倒是你,——”

“有为。”江铎忽然拍拍她的肩膀。“对你的维护和照顾,我不胜感激。只是既做卫师长的属下,不住得近些多有不便。你与令堂招待我这么多天,我不应该再多叨扰了。”

“为什么呀!哪里是叨扰了!”陶有为又惊又疑一下哑了火,“我高兴还来不及呐!”她眨眨眼睛望着江铎,却见对方摇头笑道,“又不是见不到了。我们休假时候再爬山去。”

“好吧。你乐意就成。”陶有为垂头丧气点点头,眼光扫到卫凌光又发起狠来,“你!别得意!严襄干出这档子事你还做狗腿子做得欢,两个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大门砰地一声在身后关上。

江铎接过一把伞撑开在头顶。原本柔和绵密几近无声的雨打上伞面,立刻噼噼啪啪响若落豆,穿胸贯耳,无比喧哗。

雨落整夜,次日清早依旧不停。

江铎别无它法只得把那白马牵出厩来冒雨行路,到了茶社牵入厩里细细擦过一遍,回身便见有人已站在门前。

“你对它倒是爱惜。”连嘉佑抱着胳膊靠在门口,“十五年冬季的哑客人,你要的记录我找到了。姓许名无病,备案时为长春楼乐伎,现木匠,家住炒米胡同。”

“辛苦掌柜。我们进去谈么?”江铎拴牢了马走到她身边,为她头顶撑开一把伞盖。

“得了。”连嘉佑由她撑伞,迈步走到院中又轻嗤一声。“你要的东西我都原原本本告诉你了,还有什么好谈的?不就是见了报纸上消息便放不下心,想来找我问一问么?”

“连掌柜聪明,”江铎微笑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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