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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郁金裙

遣散了那些小姐们,昭阳一步步踱回了皓月殿。

显见得又一轮宴席来临,不到一刻工夫,满桌的残杯冷炙,以及盘碟盅碗全被撤下,桌围也换过,新的酒菜行云流水般上来,现场好几个年高位尊者都已告辞,气氛更为放松热烈。

她正思索着别的什么,两眉蹙皱在一起,途经东首席位时,那流光溢彩的座上“嗖”地起立一人,谢窈双手捧着一杯酒,来到昭阳面前,一双眼眸灼灼地朝她扑闪:“公主,臣女敬您一杯!”

昭阳站直身子,一眨不眨地观察这个女孩子,她依稀听说过,长安城经常把她们放在一起比美,事实上,她见了谢窈也觉得喜欢。

谢窈气色出奇地好,不必傅粉施朱,面颊亦如酣醉一般,那眉、那眼、那身段,以及那副带点爱娇、带点做作的神气,皆可见得这女孩在家中十分受宠,即便爱娇做作,却不失大方,有一种亲近人和使人亲近的天赋。

她仍穿着那一件霞赤色纱罗长衣,料子绝薄,透出一副肩臂的肌肤,内衬宝花缬纹裙子,但觉得丝光熠熠,娉婷柔美,一眄一睐叫人心荡神飞。

昭阳接过酒杯一口饮尽,然后另斟一杯回敬于她:“对不住,白日应酬忙了些,后来才知道缘由,让你受到太多烦人琐事的困扰了。”

一言既出,谢窈把一双大眼瞪得足足占掉半张脸,然后拼命摇头:“没有,没有困扰,公主明明救了臣女呢,木兰坞一次,方才又一次,臣女该多谢您才是。”她心中无限感激,举起酒杯,“臣女祝愿公主,增福慧,远悲伤,金枝玉叶,永无朽谢。”一口气喝干了酒,呛得连连咳嗽。

昭阳含笑将她抚了抚,随即不经意一般问道:“对了,你家三姐姐和四姐姐呢?”

谢窈不好意思地笑笑:“三姐姐被滕王妃传去说话了,谢……咳咳,四姐姐在那儿呢。”

说罢,她就往旁边一让,后头露出一盆高大的姚黄牡丹,与她们相距不过数丈。谢窈冲姚黄牡丹那边努了努嘴:“四姐姐常年不见大场面,难免有些怕生呢。”

她默了一默,全身的劲都泄了似的,转回头来,眼泪在眼眶里冲撞,话里也有了钻心的委屈:“公主,我不想再装模作样了。我非常羡慕陛下和娘娘一夫一妻的佳话,您知道吗?我家本来也能有这份荣耀的,都是因为谢四的母亲——”她嗬嗬地吸了两口气,“我不懂公主何故对她展示了您的恩典,但我,我实在难以对她稍假辞色!还望公主体贴我爱母之心,饶恕我僭越之过,我就直说了,谢般小家子气,什么都不会,只会扰我们的兴致,您何必邀她入席呢?”

昭阳略一犹疑,并未答言,把目光投向了谢般。

姚黄牡丹那边,静静坐着一个少女。谢般并不像她妹妹说的那么不堪,至少,穿着时兴的郁金裙,系着名贵的雕玉佩,这样严装起来,是很看得过去的。

“别的暂且不论,只这一件,确实不是她的错。”昭阳举手拦住了谢窈,“她不是自己要求生在谢家的。”

谢窈整个人都一震,两片抹着“小朱龙”胭脂的嘴唇张合了几次,还要说些什么,公主已经笔直地向谢般走去。

谢般坠着眼,抿着茶,余光扫在这边,便放下琥珀杯,拿出文绡帕,将嘴唇擦了一擦,而后款款起身,屈膝行礼。

“多谢公主赏赐,令臣女得以体面出席。”

她一点点抬起脸,清炯炯的长眼睛,工细的鼻子,薄薄的红嘴唇,不同于谢舒的风流、谢窈的俊俏,是自成一派的璞玉浑金。头上对插一副翡翠簪钗,与腰间的翡翠环佩相呼应,品位极高,并不一味地堆砌累赘,眼皮拿细细的金笔勾勒,妆点得十分精致,看起来也是一位典型的贵族小姐了。

昭阳正考虑该如何启口,谢般已轻巧地开了腔,连她也惊讶谢般如此落落大派,朝其脸上端详了两眼,便顺理成章地问道:“你白日有没有来咸池宫?我好像没见到你。”

谢般用一手覆住另一手,她几天没睡好觉,眼圈一片青晕,下巴也尖削了些,含着至为谦和的微笑,摇了摇头:“公主赏赐给我的衣料,我若不能及时做成衣裳,恐怕辜负了这恩典,因此闭门赶工,昼夜不辍。今天白日,我的新衣还未完工,不敢唐突觐见,直至夜晚,才撂下针线,随父母姐妹一同赴宴。”

昭阳不由愕然:“我不是吩咐给你一批成衣、一批料子吗?”

谢般的眼神闪烁一下,笑容却不改:“这个,传谕的公公也提到了,说宫中裁缝一件新衣,耗时极长,费力极工,而且专为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定做,形制十分华丽,并不适用我一介臣属之女,所以第一趟先给我衣料和首饰,届时宫中做好了我合穿的新衣,再送过来。总之,我有幸承受公主的恩典,已是感激不尽了。”

昭阳仔细瞧了瞧她那一条崭新的郁金裙,针迹又细密又匀整,真是好手艺。谢般非常聪明地在裁缝杏黄布料的时候罩上了一层轻纱,看起来就有一种婆婆娑娑的明亮。

昭阳陷入了沉思,末后,音调很平静地道:“小事一桩。我还有问题,你为什么扎我的紫骍马?”

“臣女惶恐,公主总算问起了这件事。”好似就等着她这句话一般,谢般即刻双手合十,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一种令昭阳意想不到的解释从她那张薄薄的红嘴唇中吐出,“当时紫骍马突发狂态,我从未骑过马,不知怎样应对这种状况,心下慌张不已,一时情急,竟然拔下了簪子插进紫骍马腹中,企图令它剧痛而失去行动能力,后果真实现,尽管狼狈了些,但公主和我都避免了厄运,不是吗?”

昭阳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她竟然搬出这样一套说辞!是啊,时间那么短促,伤口那么新鲜,谁能确定那簪子究竟是因为制止紫骍马发狂而扎的,还是因为扎下去才导致紫骍马发狂的呢?

她胸口如被重锤了一记,连气都喘不上来。

谢般一字一句说着,不卑不亢,说完,仿佛自觉越了身份似的,很抱歉地笑一笑:“臣女实在吓昏头了。”然后在那里瞄觑她脸色,“公主的紫骍马,可还好吗?”

昭阳惊奇地瞥视谢般一眼:“好,怎么不好?紫骍是万中无一的御马,骨骼紧凑有力,肌肉韧壮,战士的血脉,不是一般家畜马能相较的。它顶多有些娇气怕痛,你给它的皮肉之伤,医官说将养得十天半月,便会恢复如常了。”

她回想起那一天,医官从紫骍体内取出簪子呈给她过目的情景,医官见昭阳呆呆出神,以为她被吓到了,出言劝解道:“公主莫忧,紫骍体魄强健,并无大碍的,你看它做出种种样子,其实是怕痛,在发脾气呢。”

“不会终身受损吗?”她一边问着,一边蹲在了紫骍马跟前,伸手抚摸它的脑袋。

紫骍马张开一双湿漉漉的乌黑的大眼睛,口吻一点点靠近,碰到她的臂弯,蹭得痒痒的。

得到医官肯定的回答,她才放下心来,切切地哄慰紫骍:“紫骍待在这里要乖乖的,等你养好了伤口,我带一整串樱桃过来看你。”

紫骍马口味刁钻,比起麦子豆子,它更喜欢吃水果。春天吃樱桃,秋天吃石榴,出外见到山蕉木柰野葡萄也要咬一口,咬得嘎嘎脆亮,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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