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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腰间仗剑斩愚夫1

深夜时分,回到汴京张宅的张文澜,清理伤口并洗漱后,他守着一盏灯,独自待在书房中。

文房四宝皆齐整地置在案头,张文澜散着发,披着松垮道袍,歪斜在书桌后,盯着书桌上的十来封书信出神。

张二郎在外形象,通常一丝不苟清正端然。无论汴京官场如何评价他,他们也要承认张二郎的端正巍峨、如竹如松。

只是私下里,张文澜似乎与世人见到的模样不太一样。

例如此时,刚吃了药的张文澜两手支颌,垂着一双微狭的眼眸,将那十来封书信盯得快要破洞后,他终于懒洋洋伸手,提起一信封,打开灯罩,将纸张递到了烛火前。

跳跃火星快要烧到张文澜的手指,吞没信封上的收信人——

“樱桃”。

樱桃花开,时间已过去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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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待的时光总是化作周遭的浮云光影,扰人心神。烟云是她,草木是她。

便是抬头看到远方汴京城楼在夜火下朦胧的剪影,张文澜都会时不时想到当年,少男少女相携入汴京,如土包子进城,打量着这座曾被战火所毁、在新朝建立后重新修葺的雄伟城池。

关系最好的时候,他曾许诺她,待他一朝青云直上,便携她去金明池赏花,去艮岳喂鱼。

汴京的繁华应有他们的一席之地,而这理应不难。他虽年少稚嫩初入官场,但只要大兄回来、只要他与大兄重逢……

金明池的花,到底没有看到。二人便决裂了。

三年前,姚宝樱与他争执之后,一去不回。他欲拦她,被她打断腿。他拖着受伤的腿出城,奔出京城,想寻她片刻踪迹。可是人微力薄,纵他使尽手段,天地间竟好像从未出现过一个叫“姚宝樱”的女侠。

张文澜隐约记得她提过她的师门。他既然见不到她,便尝试着与她的师门写信。甚至怕她读不懂,他撑着张家对自己的惩罚,坚持写白话——

“我错了,先前争执是我不对。你想救的那几个人,我已经给他们钱财、安置好他们了。”

“我腿疼,还发了烧。你力气还是那么大,不知道收力一点。”

“你回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到最后,得不到回复的信件内容越来越短,只剩下冷硬单薄的字力透纸背——

“你还回不回来?”

愤恨的冷漠的质问,依然无人答复。

张二郎再未提笔写过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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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火舌即将舔上张文澜的手指时,他吃了痛,才收手,往后歪靠回太师椅上。

火舌吞没了“樱桃”二字。

张文澜俯着眼低笑出声——

三年前,“你还回不回来?”

三年后,“这不是,回来了吗?”

细数往事不过是担雪填井,不知餍足。不如毁去。

既已回来,便应被诱着,一点点入樊笼,食欲果,偿我意,再无逃脱的可能。

烛火擦在窗纸上,张文澜倏而起身。发丝落在颊上,再与宽松的道袍一道被烛火拖曳着,在书桌前投出葳蕤流动的影子。青年眸心若冰火交融,他铺开宣纸,狼毫蘸足浓墨,在雪白长宣上一挥而就——

“二八佳人体似酥,

腰间仗剑斩愚夫。

虽然不见人头落,

暗里教人骨髓枯。”

最后一笔“骨髓枯”墨汁过浓,在纸上化出长痕,一径朝纸外蔓延而生。

然后笔朝外一丢,“咔擦”一声脆响,狼毫丢在了刚进门的长青面前。

长青吃惊看着地上的狼毫,出色的目力让他一眼看到了宣纸上那龙飞凤舞、张扬肆意的字迹。那样笔墨深重的字迹,墨汁郁郁,可见写字人的爱恨深沉。

长青抬眸,看到张二郎一手支颌,淡着一张脸。青年面白眸黑,清幽幽,目光却不聚,漫无目的地看着被烧毁的信纸灰烬。

这真像一个欲妄缠身、情绪失控的怨鬼。

长青不敢多看,低头:“城外追杀郎君的那些刺客,已经被悉数抓捕。属下审问出来,刺客出自高家——那个下月初、便要与郎君结姻的高家。”

两家彩礼已纳、良辰已定,只待新嫁娘入府,却生了这种事。

再加上突然出现的姚宝樱姚女侠……

长青抬眸,偷窥郎君,看郎君是否有悔婚之意。

张文澜没有。

张文澜目光依然漫无目的,像是和空气说话:“高善声带着妹妹来汴京挣功名,文人风雅傲骨铮铮,原来也会私下做这种事。既然有这么一桩事,那便不会只有一桩事……再审。在婚宴前,我必须知道高家在和什么人做些勾当。”

长青“嗯”一声,一板一眼:“还有,大郎依然不赞同二郎下个月的亲事。”

张文澜淡着脸:“谁管他。”

长青:“我们查姚女侠身边那个少年,他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没有过去没有身份。”

张文澜一顿。他眉目下压,戾气一浮而过,他很快敛容:“那就继续跟踪,继续查。”

长青应了后,接着汇报:“还有,只剩不到一个时辰,便要五更天,郎君要去上朝了。郎君连日奔波操劳,伤重累累,此时应当休憩。”

张文澜面无表情。

他花十两月俸聘用的这个侍卫,向来冷心冷肺,不关心自己这个主人的私事。不消说,眼下这些关怀的话,只可能出自他大兄。

张文澜含笑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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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姚宝樱和赵舜坐在御街北段的樊楼屋檐上,眺望这满城灯火。

樊楼五层,飞桥栏槛,月色花光,锦绣交辉。

后半夜,御街州桥往来没有几道人影,黑魆魆夜中偶尔亮起的灯火,也彰显出这座北周中心城池的巍峨。

赵舜刚从钱庄中取了高达五百五十两的白银银票,但他宝樱姐舍不得花钱。二人便不进这座“天下第一楼”玩耍,只是凭着姚宝樱的武功,赵舜摇摇晃晃地被姚宝樱拽上樊楼屋檐,俯看皇城宫禁。

天亮前,微风洌冽,衣裙轻扬。

赵舜小心翼翼扶着瓦片坐下,既担心二人行踪被楼下樊楼中往来的人流发现,又有些羡慕地眺望着抱臂而立、站得挺拔的少女。

姚宝樱青春年少,武功高强,柔和豁达,又不失锋芒。

这样的小娘子,正是赵舜心目中江湖女侠该有的样子。不过他才进江湖没多久,除了姚宝樱的师姐“虹姨”,他也只认识姚宝樱这么一个女侠。

赵舜一边稳住自己不掉下去,一边仰着头和姚宝樱说话:“……所以,你那位旧情郎,就放你走啦?”

“请称呼他为‘狗官’,”姚宝樱纠正,又偏头想了想,带点儿困惑地说,“也许他性命真的很值钱,他也真的很讨厌我。他不想和我有任何纠葛,这才放我走的。”

姚宝樱想到山林中,张二郎那副阴恻恻的模样。

青年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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